此生此世,陸青衣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是怎麼離開北京的。
他是哭著離開的。
拖著小小的行李箱,在機場痛哭流涕悲慘至極。
心裏所有的不甘、所有的不舍、所有的憤怒和仇恨,都伴著淚水傾瀉而出。
可有什麼用呢?
一點用都沒有。
那時陸青衣就對自己發誓,這是可以被允許做的,最後一件沒有用的事了。
在當時百般為難的情況下,陸青衣不得不接受了王子衿的建議,拿著賣房子的錢到巴黎去學習藝術品鑒賞。
因為除此之外,他沒有任何其它辦法迅速離開北京避開Gabrielle的監視。
當然,這份幫助並不是交換感情的條件。
幸而王子衿也明白道理,回家便申請了劍橋的學位,本人也是很久才重歸巴黎一次。
初在法國的日子過得非常拮據。
過於高昂的消費經常令陸青衣連飯都舍不得吃,在不用去語言學校補習的周末,他通常便是拿個麵包到莎士比亞書店坐上一整天。
看書看得疲憊了,就想想曾經在這裏為顏透唱歌的時光,雖然寂寞也是種難得的安慰。
記得終於拿到心儀的錄取通知書,是在個空氣潮濕的夏季午後。
陸青衣正要去附近的餐館打工,意外的發現信箱中的信件,終於露出了在法國的第一個微笑。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聰明,法語考試幾乎要了他半條命,幸而有從前表演所拿到的眾多獎項作為加持,才令他被學校賞識。
因著心底的執念,陸青衣在此後的學習上分外刻苦,也頗得老師的喜愛,到了大二的時候,意外的取得了在老師所開的藝術品行的實習生資格,擺脫了經濟上過於沉重的負擔。
生活在異國他鄉,難免會回憶往事。
多謝時間是良藥,日複一日的抹平了他尖銳的痛苦,讓此生所經曆的一切,變成了更能令人安靜下來的沉澱。
陸青衣漸漸習慣、漸漸自信,漸漸覺得眼前的人生不乏希望。
當他開始把不該拿起的東西全都一點點放下,怎麼能不相信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終會在未來的某日的峰回路轉後姍姍來遲。
純白的展覽廳內鴉雀無聲,四處都飄散著花香與咖啡香。
陸青衣照例結束課程後便匆匆趕來這裏,換上體麵的西裝製服,用帶著白手套的手置換著老師要求的畫作新品。
將近二十歲正是男孩子身體瘋長的年紀,他變高了不少,身形依然修美優雅,開始長長的頭發並沒有費心打理,隻是隨意從後麵梳起,偶然掉落的發絲勾勒著精致的臉,和周圍快要考究到塵埃裏的壞境相得益彰。
不得不承認,他的外形為競爭這份實習工作加分不少。
又因為終於放下矜持,學習了人情世故,不僅讓老師看著他開心,也逐漸擁有了一批固定客戶帶來收入。
陸青衣將畫放好了,便重新豎起用紅繩連著的銀製圍欄,而後便站在旁邊安靜欣賞。
正走神時,肩膀忽被人拍了下。
而後王子衿的笑聲便傳來:“你果然在這裏。”
陸青衣抬眸回首:“什麼時候回來的?”
王子衿背著個大包,衣著休閑,顯得青春逼人:“剛剛,明天聖誕節,當然要回家過。”
他在英國念書,兩人已經快三個月沒見了,其間王子衿雖然會打電話過來,卻從得不到陸青衣熱忱的回應。
不過念及人家替自己辦妥了出國的手續,該有的感恩態度還是不能因為被喜歡就泯滅掉。
陸青衣輕聲說:“那等我下班,我請你吃飯吧。”
“去你公寓吃就好,我想吃中國菜。”王子衿彎彎綠色的眼睛,他曉得陸青衣手頭並不富裕,又絕不會接受自己救濟,便體貼的表態。
陸青衣點點頭,轉身替他端來杯咖啡:“你先隨便看看。”
王子衿接過,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他的身影,這種耐人尋味的注視讓替客人講解的陸青衣也不由得如坐針氈了起來。
桌上依舊是平日裏會吃的普通素菜,為了接待客人,才又多了份豐盛的鯽魚煲湯。
陸青衣不吃葷腥,這當然是給王子衿享用。
王子衿也很給麵子,幾乎都吃掉了,還真心實意的稱讚:“廚藝越來越好了。”
“哪有,都是你來我才會做。”陸青衣起身收拾碗筷,又給他端來水果。
王子衿趕快幫忙:“那是我的榮幸。”
可惜他嬌生慣養,打碎了盤子後便被趕出了廚房。
陸青衣幹活很利落,很快便洗幹淨手走回客廳道:“你父母一定在等你,還賴在這裏,真是不懂關心他們。”
“我還沒和他們說,我想先來看你。”王子衿說:“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