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邊，有外祖父的小石屋和高高低低的棕櫚。林默娘，我夢幻童年中最好的鄰居……
一
台風雨最黑的一夜
誰，獨自提燈巡行海上
二
許多年重逢你的故居
你是否還記得：在賢良港海邊
在第九十九株棕櫚上
我那被海水打濕的童年
當外祖母向你虔誠下跪
冥冥中注定我原是你
垂憐掰落的一瓣蓮花
此後整個秋天母親的夢裏
總漾滿說不出的清香
我常騎著竹馬攜著
我梅一樣美的小新娘
遊玩於你寬敞的屋宇
我們，拜堂成親
我們，偷了你的一雙燭火
可惜你太匆忙嗬
忙得無暇當我們的主婚人
你的目光
早已搜尋過蒼茫的海峽
三
林——默——娘
這三個平凡的字
我讀了整整二十年才明白
你彌月不啼因為
這世上有太多的眼淚
你沉默不語因為
這人間有太深的悲苦
料想千年前
你應也有故鄉女子
雲的鬢
星的眼
霞的腮
和水一樣蕩漾的腰肢
你應當是我童年歲月裏
最美麗溫柔的姐姐
走過九十九株棕櫚
繞過九十九道滾燙的目光
你把長發輕輕盤起
像朵蓮在雲中綻放
讓夜的海不再黑暗
像麵帆迎風揚起
讓眾多生靈望見霞光
你謝絕紅塵
卻將自己嫁給大海
把蔚藍的愛灑滿人間
四
織好此生最後一張網後
縫好母親最後一件衣裳後
擺好小侄兒踢散的小鞋後
天就微微亮了
九月九
整個秋天最好的日子
你沐浴，梳洗
以海為盆
以井為鏡
以木為梳
你悄悄掩上柴扉走了
步履不再匆忙
縱一葦而淩萬頃，登湄嶼
而別浮生。你選擇最高處
作為最後的家園
一朵滿載眷戀的紅雲
便這樣緩緩升起
歸去
歸去
歸去……
林默娘
你帶走的僅是一襲紅裳
卻給世上留下一座寧靜的海洋
那九十九級石階，可是為了
讓後人在登援中靠近天堂
五
曆代的帝王太虛偽了
鳳冠和霞帔，不過是
後宮猩紅唇角的一杯殘酒
撫慰不了萬民
滋潤不了大地
你把它們像世俗的飾物
一一丟掉
隻要民間一聲懇切的呼喚
你便從雲端走了下來
帆髻紅裳
一如海邊勤樸的漁女
你化身為石，立於湄峰之上
讓三百六十五塊潔白
砌成人世最深的懷念
一千年太短
原不過一場微酣的小憩
一百年太長
海峽不應是難愈的傷口
林——默——娘
透過風雨千年的化石
你讓我窺見了
最藍最浩瀚的大海
1995年5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