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場景讓人想起
瀕海而居的祖先，想起曲折荒涼的
海岸線上，沉重的槳，破舊的帆
以及海水般鹹澀的生存願望
——在一千年前
那些白翅膀的鷗鳥不曾想到
那些遠航的英雄和水手不曾想到
在海嘯和颶風麵前
給眾多舟楫以希望的會是你
——那位帆髻紅裳的小小女子
穿越千年的歲月與風濤
把安祥的海宇締造
二
你陶醉過榕樹下的童年
像一代代天真的海邊孩子
總在月光、歌謠與夢中
傳敘著水族的傳說和珍奇
但伴隨風暴而來的呼號
總是驅你於堤岸，在驚懼中
啜飲這人間的悲涼
招魂幡迎風揮舞，喪歌如蝙蝠
遊舞林間，陰謀過後的海麵
依稀回蕩著海妖的合唱
你奔走你哭泣你祈禱
你憤怒你詛咒
你沉默……
當淚水凝幹於長久的眺望
當月光熄滅、船歌消歇
黑暗中，隻有你的心燈在熠熠閃耀
像黎明前的天幕上
那顆最孤獨也最倔強的星星
三
在霧靄與露珠間，你成長著
在晨光與暮色中，你勞作著
在嗩呐與嫁衣外，你羞澀著
在瘟疫與風暴前，你煎熬著
你開始用翻讀詩書的手
攀崖揮鋤、汲水煎藥
你開始用持梭織布的手
起錨升帆、撐篙握槳
林默娘，這個遠離喧嘩的名字
在悄然間，開始最初的航程
從一座港口到另一座港口
從一個村莊到另一個村莊
四
那麼，就用滿身的疲憊
換取又一根不倒的桅杆吧
倘若所有眼睛都能望見霞光
倘若殘缺的不再殘缺、憂鬱的不再憂鬱
這人世的恫嚇、海底的陰謀
甚至死亡的磷光，又算得了什麼
小船在飛燈在亮
體內的血液在洶湧奔騰
你已不再是你
你早於那叢岩漿般噴湧的心靈之火中
涅槃成一隻小小的精衛
用滴血的長喙、載滿憂憤的飛翔
於茫茫海天之間
寫下人的傳奇和愛的頌歌！
五
千年之後
在三月，在那座小小的島嶼上
你的誕辰被演繹成盛大的祭典
你不再帆髻、不再紅裳
也不再有人隨意叫你默娘
你被雕成雲冠博帶的石像
改稱——女神媽祖
可為什麼，我仍從你的眉宇間
追尋到那份千古未逝的悲憫
當一雙雙膝蓋虔誠地眷戀著泥土
當一縷縷清香由此播向天涯
當一麵麵帆被飽滿地鼓起
我感到，在這無垠的海麵上
時時有股涵納百川的力量
彙聚召喚著我們永世的凝望
2000年5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