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一年時間的流浪,張磊回到北京,回到通州,先不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飯館,遠在五十米開外就看見“般若素食”四個字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了,完全變成了炫目招搖的味道,除此之外,不知還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又往前走了幾步,才發現“素”字變成了“美”字,“般若素食”變成了“般若美食”!
張磊不得不停下來,躲在一棵大樹後麵,氣喘籲籲,因為,他已經看明白了,一字之差帶來的不是微小的變化,而是巨大的變化。幾米之外,一輛皮卡車窄小的車廂裏站著一頭毛色髒亂的灰驢,瘦削的屁股衝著大街,脖子彎曲,凝神看著飯館方向。順著它的目光看過去,幾米之外的大案板上,一定是它的同伴了——另一頭驢,已經被剝光了皮,正四蹄朝天地躺在那兒,驢頭還沒顧上處理,被單獨擱在大案板的一角,目光如炬,和活著的這頭驢遙相對視。兩個張磊不認識的男人,穿著白大褂,站在大案板前,正大刀闊斧地砍著骨頭,割著肉,把分好的骨頭和肉撥進一個大鐵桶裏……
張磊穿過馬路,到了街對麵,繞行數十米,到了飯館的另一邊,看見那邊煙霧彌漫,很多人擠作一團在圍觀什麼,不久就看清:一個長方形的大烤箱懸在空中,底下是冒著火苗的火爐,有人正把嘎嘎亂叫的活鴨子直接塞進烤箱……看熱鬧的人,有的露出滿臉的痛苦表情匆匆離開了,有些則戀戀不舍,留下來準備嚐嚐鴨子的味道,幾步之外的棚子底下,有幾張大圓桌,食客們歡天喜地,吃相放縱。
張磊默默轉過身,走向別處。
他要去道場,找老大姐和王居士。
他相信那裏是他的家。
他覺得自己眼下是一個需要回家的孩子。
在道場的樓底下,他習慣地抬頭,卻沒看見那個大“禪”字,窗內拉著淡綠色的窗簾,而原來是白色窗簾。他上樓,手裏捏著鑰匙,他上樓的速度很慢,因為他有不祥的預感。果然,原來的木門變成了堅固的防盜門,他手裏的鑰匙自然沒用了,他猶豫了一下,敲門,用力敲,出來一個人,完全不認識。“您找誰?”對方問。張磊答:“我找……老大姐。”對方不耐煩,反問:“誰?誰是老大姐?”
張磊下樓,去找王居士。
王居士正在自己的鬥室裏做掐絲唐卡,一幅唐卡上的佛祖正從畫麵後麵乘雲而出,讓張磊的頭腦立即冷靜了許多。王居士問:“你去道場了?”張磊點頭。王居士說:“老大姐病逝了,道場被他兒子收回去,出租了。”
張磊靜靜地流著眼淚。
王居士說:“般若素食也沒了,那個紅兵,發明了一種烤鴨,把活鴨子直接關進烤箱裏,烤箱裏有酒、有醋、有醬油、有鹽水、有花椒水,底下是爐子,慢慢烤慢慢烤,裏麵的鴨子口渴了,就要喝酒、喝醋、喝鹽水……”
張磊突然感到頭昏眼花。
他不想再聽下去了。
他抬頭說:“快別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