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翼南新近出了兩本圖文並茂的散文集:《頂天樓留墨》和《易難三記》。讀這樣的書有一種新奇的感受,獲得一種異樣的閱讀體驗。究其原因就在於是圖文互見,圖有天下名家的畫、字,也有作者本人的畫、字。這些畫、字洋洋大觀,令人目不暇接,圖中有字,字中有圖,有自擬的處世格言,也有引用的警世箴言,因是極好的書法,又可反複把玩,加之作者的文字,或介紹其人的經曆,或回憶與其人的交往,或感慨世事,或嗟歎歲月,或圈點造詣,使得文章極具知識性,史料性。加上翼南先生老道的文筆,恬淡的心境,誠摯的感情,使書中彌漫著一股雅氣,一股禪風,一片丹心。
如今作家作文,總有一種故作的姿態,也能嗅到或濃或淡的目的性,可翼南先生的姿態卻是退守到書齋深處的一種超拔,與友人的交往也沒了名利,書畫相贈,以文會友,盡在一個“趣”字。正如他在《意寫劉二剛》中引用的劉氏名言:“日月無窮已,風煙十萬年,悲歡來又去,自在即神仙。”讀完這兩本書,本人即生出豔羨翼南先生的這種為人處世之風來。
周翼南作畫,取的是拙樸簡約,自然天成,我尤喜他的戲劇人物畫,猶如在瓜棚豆架下運筆,似聞老叟啜茶拍扇聲,稚童呼朋嬉鬧聲,賞此畫,心無纖塵,意緒入定,全是寂寥愉悅之境。而翼南先生作文,亦是如此,看似散淡,信手拈來,頓然止步,卻總是感到恰到好處,篇篇完整,有話則長,無話則短。而其中有許多篇什卻堪稱美文,如《祭達成兄》,寫得哀婉深沉。寫他在風雪中跋涉的情景,讓人為之鼻酸。《得〈水仙圖〉記》無論橫比直比。都是當代散文佳品,很有三十年代散文大家們之氣派與功夫。他的《頂天樓留墨》中的關於臉譜、賀卡、潤格、詩、書、畫、印的一組文字,也寫得灑脫,醉意叢生。記自己畫作的來曆,他並不僅是記流水帳,作日記似的旁白,他深知他是一位作家,這種角色感始終保持得十分清醒,因此,在關於《百姓圖》、《陋室圖》、《釣餌圖》、《情大於法圖》、《董超薛霸圖》等的追憶中,一一關注了現實,針砭了時弊。可見這妙趣中的畫,還有深沉的思想,蘊含有更多的題旨。
他的“三記”中的“三多居瑣記”,雖是隻言片語,卻粒粒珠磯,語言雖不深奧,通理卻很特別。尋常話語,卻出人意料。如“對於藝術家,什麼都有了的時候,就是什麼都沒有了時候。”“現在喜歡炒,被炒的人也沾沾自喜,但常常忘了長久呆在鍋裏並不是件好事。”“用文字製作的假貨這麼多,好像隻有訃告是真的。”等等。幽默中的是機趣,是智慧。翼南先生是介乎於老作家和中年作家的一代作家,這使他保有了中年作家的思想、敏銳,又有著老作家的睿智、寬容。他的散文所顯出的老練、豁達,是湖北文壇的一景。
我常以為文人總是相輕,既很難有真情在,也不會說真話了。文人之間的交往有時比官場的交往更無聊,更小器。實話說,本從對文壇是絕望的,但是,我看了翼南先生的這兩本新作,我突然像發現了一個新大陸一樣,在一批畫家作家之間,竟有如此持久、新鮮、甚至帶一點纏綿的感情,這不是古代李白——汪倫似的情誼麼?翼南先生寫盡了友情,這兩本書是不是也照見了那些利欲熏心的無行文人們,為爭奪名利明爭暗鬥的醜陋?的確如此。由這兩本書,我進一步了解了翼南先生的文品、人品,而過去卻是很少了解的,雖然我們曾經是一段時間的同事。
寫此類文字,出此種圖書,看來是周翼南的專利了,也是他得天獨厚的一塊沃土,常在此發掘定有更深更廣的東西奉獻給讀者,相信許多讀者都會有我這一連串的同感——隻要你走近這兩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