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飛觴醉月(1 / 3)

第一節 狐狸

岑寂的宮中沒有女人爭風吃醋的影子,沒有皇子皇孫爭執的紛亂聲,有的隻是一些寂靜的腳步聲。

這裏是安陵國內祥和卻又寂寞的安陵城,由高而厚的城牆築成的皇宮,守衛森嚴,透著陰寒的氣息。

宮女三三兩兩的走動在寢宮之間,進行著打掃工作,這裏許多沒人住的宮室若一日不打掃便生灰塵,但有一宮室是任何人都不允許進入的,那就是公主安陵葵顏曾經住過的寢宮——顏回宮。

“公主都死了三年了,那顏回宮也不讓人打掃過,怕是觸景生情,可選妃卻一拖再拖,整個後宮冷清的隻剩下宮女太監,真不知何時才能有人氣。”幾名宮女繞過走廊有意無意的提起三年前朝廷叛亂之事,“若三年前沒發生叛亂現在也不會落得這番冷淡。”

“噓,小聲點,被人聽到了可不好,議論死人可是大不敬,再說了,那件事之後宮中流放了許多舊時宮人,現在知道這些事的人不多了,亂說話小心被殺頭。”

“不過盛紀陛下也真怪可憐的,一夜之間失去所有親人,就連著後宮都異常冷清。”

“可他那冷漠的表情任世間任何女子看了都隻會害怕,難生愛慕之意啊。”

“胡說,盛紀陛下如此美男子天下女子愛慕的多的是,隻怕是無法越過這高高的城牆來愛陛下罷了。”

繞過走廊拐角,幾名掌燈的太監從另一條走廊迎麵走過,宮女們閉緊口嘴低頭經過,生怕說了不該說的被傳開了遭來橫禍。

暮思宮內,坐在桌前的盛紀放下手中的毛筆仰頭凝視著窗外寂靜的月色,被風吹動的竹影晃動在月色中,婆娑作響。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盛紀低吟著水調歌頭,望著這陰晴不定的月,心中多少憂傷卻總也道不清,這曾繁華熱鬧的宮牆內冰冷、毫無生氣,唯有那永不停息的朝政大事和那永遠改不完的奏折,不知冷暖的人情世故。盛紀在所有人眼中成了一個如此冰冷的王,人們敬畏的同時也害怕靠近,那仿若會如同一場冰雨將人內心結凍的王,沒人了解過他內心的寒暖,沒人過問過他是否快樂,他隻是活著,抱著過去的回憶毫不真實的活在這城牆內輝煌冰冷的皇宮內。

寢室內的珠簾被風吹動。

“出來吧,躲在床底下可不是什麼舒服的事情。”早已察覺到屋內有人的盛紀朝著身後的窗簾睨過去,小小的騷動之後,一名輕束發尾的豔冶女子拖著藍色長裙揭開珠簾徐步走來,她揚起一抹如桃花初開的笑,美而不妖。

“整天對著奏章和窗外的月亮不覺得無聊嗎?”女子挑逗的用發尾在紋絲不動的盛紀臉上掃動,像這樣一個拒絕美色誘惑的男子世上少有。

“你,是誰?為何在我寢宮中?”凜冽的目光如同刀刃遊離在女子身上,她不像是皇宮內的人,而皇宮內也沒有這樣絕色女子,不管是哪位大臣的千金也不可能進入這守衛森嚴的寢宮。

“你相信這世界上有妖嗎?”女子調皮的匍匐在盛紀的大腿上,笑嘻嘻的看著他冷峻的容顏。

“如果我信呢。”回憶裏的那場宴會,那半人半蛇的女子,若非親眼目睹,世上有妖這個荒謬說法他並不信。

“我是狐妖你信嗎?”女子眨巴著漂亮的明眸支支吾吾的玩弄著腰間的藍絲帶,“你說過的,那麼漂亮的純白沾了血色就不好看了。”

盛紀神色黯淡的放下了劍,似乎在記憶的漩渦裏被刺的遍體鱗傷。

“你是那隻白狐。”盛紀收起劍重新坐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你叫什麼名字?”

“牧錦淩。”錦淩一臉爛漫的笑著,這一笑似乎能把這冰寒的城牆給笑融,“你不用告訴我你的名字,我都知道,你叫安陵盛紀,對不?”

“我也並不打算告訴你。”盛紀垂眸看著嫵媚的伏在自己膝上的錦淩微微蹙眉,“我討厭女人伏在我的膝上!”

“誰告訴你狐妖就一定是女的。”錦淩調皮的抬起頭一臉無害的看著陷入僵硬狀的盛紀,笑得更是歡喜,“隻是打扮成女的容易掩人耳目,你瞧,我若是女子也很漂亮對不?”

“我不需要男的留在我身邊。”盛紀起身一推,顯得有些緊張。

“女的不喜歡,男的也不喜歡,難道你喜歡太監?”錦淩竄到盛紀麵前眨巴著漂亮的眼眸湊上自己嫵媚的臉蛋,笑嘻嘻的逗著一臉嚴肅的盛紀,這個冰人兒就是讓人欲罷不能,不好好挑逗一番怎麼對得起狐族的尊嚴。

“隨你怎麼說,但我習慣獨來獨往,不喜歡有個男人在我的寢室裏。”眼神森然的神經給了錦淩一記冷眼,似乎警告著這隻不知死活的狐狸不準再留在他的寢宮中。

“那我走了,明天見!”說罷,錦淩從窗口竄了出去,像一隻活潑亂跳的狐狸,幾縷白色絨毛飄落在盛紀腳下……

第二節 小軒窗正梳妝

翌日,熹微的陽光透過小軒窗柔柔的鋪灑在盛紀的床前,他微微地用手擋在前額,白皙的肌膚在光芒之中如同一觸即碎的白瓷,蓮霜敲幾下門後推門而入,她是盛紀的貼身宮女,自幼進宮便一直服侍盛紀和葵顏,是個不會說話不識字的啞巴,人長得俊俏聽話乖巧,是三年前叛亂中唯一沒有被驅逐出宮的宮女。

盛紀見蓮霜進來便從床上坐起,蓮霜打著手語讓盛紀洗把臉,然後為他梳發更衣。

金黃色的長袍上絹繡著飛騰的龍,搭配著深黃色的束腰,外加一層金絲紗衣,綴著金色珠子的冕旒固定在半盤好的發髻上,兩縷長發順著修長的臉頰垂落至前胸,他起身推開木門,湧動的陽光蔓延在身體的每一角落,將視線朦朧成溫馨的畫麵。

那時候的父皇穿著一身金色的袍子敞開大門,盛紀和葵顏一身白綢紗衣在走廊嬉戲,他們歡喜的朝著父皇的方向奔跑而至,抱著父皇嚷著父皇陪他們玩,不管父皇有何等重要的政事,都會把一臉的嚴肅和惆悵收斂起來,朝著他們露出最真摯的笑容,擁他們在懷裏,而這時母後就會從不遠處的走廊拖著美麗的寬袖長裙信步走來,他們總能看到母後墮馬髻上的鳳鈿在陽光下折射出金燦燦的光芒,美得刺眼。

蓮霜輕輕拍了拍盛紀的肩膀示意該上早朝了,從恍惚中回到現實的盛紀愣了愣,那些浮現眼前的幻影就這樣在白茫茫的陽光中散去。

抱著回憶活著是多麼寂寞的事情……

盛紀托著下巴斜靠在金色的龍椅上聽著大臣們的上奏,安陵國內的大事和朝政內的繁瑣事務如同咒文在這枯燥無聊的空間內來回盤旋,奏完了,揮手散朝,這便是盛紀三年來每天都在重複著的生活。

下了早朝,盛紀獨自走在水橋上,負手而立靜靜地望著水下遊動的錦鯉,水麵上聚集著朦朧的霧,簇擁在遠處的荷花在朦朧中被風飄渺,若真若假。

“那隻狐狸叫錦淩?還是我在做夢?”盛紀回憶著昨天突然出現在暮思宮又突然離去的錦淩,從腰間的束帶掏出一簇白絨毛,這不是夢。

“你叫我?”從水橋下麵鑽出來的錦淩與盛紀隔著一道低矮的石欄對視著,兩張俊美的臉頰隻相隔了一張薄紙的距離,錦淩就這樣好不害臊的筆直立在盛紀麵前,直到突然被驚嚇的盛紀一個趔趄後傾,錦淩才躍步輕盈的落在盛紀身旁,橫手摟穩他。

荷花香彌漫在淡薄的霧裏,錦淩眨巴著漂亮的眼睛笑嘻嘻的調戲著懷中的盛紀,直到被懷中的人推開,森然的瞟了一眼。

“你就那麼不喜歡我嗎。”錦淩死纏爛打的尾隨在盛紀身後。

“不是不喜歡。”盛紀頓了頓說完接下來的一句話便再次邁開步子,“是討厭。”

“討厭和喜歡是可以相互轉換的,再說了,雖然我打扮成女的,可我是雄性啊,和你做朋友不可以嗎?”錦淩嘰嘰喳喳的念個不停直到額頭撞上了盛紀的冕旒,然後抱怨著他突然就停下來了。

“是啊,我是男的。”盛紀轉身看著愛鬧的錦淩苦笑,“你愛留愛走隨你便。”

“真的?”錦淩歡樂的原地蹦跳,馬上又追上盛紀緊跟著他。

從那天後,宮內總有一抹藍色的身影到處走動,沒人知道他的來路,隻知道那抹藍色身影總跟隨在盛紀陛下身邊,宮中的人私下閑言閑語卻不敢多說半句傳入盛紀耳裏,生怕怪罪下來難得不再冷清的後宮又變得沒有生氣。

水榭亭中。

一抹白色身影靜坐其中拂袖彈琴,一陣陣悠然的琴聲融化在一片祥和的氣息中,卻帶出一抹若有似無的哀愁,隻有心中有故事的人才能奏出如此琴音。

不遠的樹叢中一陣騷動,看不到影的不明物體在不同的樹叢中快速跳躍。

盛紀撥著琴弦拇指一彈,混入內力的弦音朝正飛竄過來的影子彈去,快速避開的物體掉落在盛紀腳邊。

一抹哀怨的眼神由下至上的投過來。

“你想殺了我啊。”錦淩撅起嘴巴悶悶的看著依舊彈琴的盛紀,“害我摔倒了也不看我一眼。”

“誰讓你有路不走沒事在樹上亂跳。”盛紀淡漠的看了錦淩一眼,“就摔了一跤還活著,死不了就不要用那麼哀怨的眼神看著我,小心我真送你去見閻羅王。”

“嘿,原來一向說話言簡意賅的盛紀也會說笑,還一下子說了那麼長的一句話,哇,好難得耶。”錦淩原地蹦跳起來笑嘻嘻的纏繞在盛紀身邊揮舞著他的長袖。

“你,是聽不懂人話嗎?”平手放在琴弦上,琴聲靜止,不帶半點玩味氣息的盛紀冷視著獨自歡樂的錦淩。

“我是狐狸,不是人,聽不懂人話很正常,不是麼,嘻嘻。”錦淩調皮的在盛紀身邊竄來竄去,“誒,你去哪裏,等等我,不繼續彈琴了嗎?”

一百一藍兩抹身影相繼離開水榭亭。

夜裏,宮內又是一片寂然,提著燈籠的太監在寢宮之間走動,巡視的士兵毫不鬆懈的繞過走廊,暮思宮後複廊走著的幾名宮女百無聊賴的談論著。

“聽說盛紀陛下身邊多了一個丫頭,雖然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但長得確實不差。”

“我那天還看到了,好像是在禦花園邊的湖畔上,我正經過水橋,盛紀陛下被那藍裙子的姑娘纏著,雖然沒怎麼搭話,但隱約間我看到盛紀陛下嘴角有笑容。”

窸窣的腳步聲從拱門傳來,蓮霜端著茶點走來,幾名宮女看到低頭信步走來的她指指點點。

“瞧,那不是蓮霜嗎?”

“是她。”

“你說,關於那藍衣女子的事情她會不會略知一二?”

“去問問不就得了。”

幾個宮女上前攔在正要從她們身邊經過的蓮霜,一驚一乍的蓮霜更加不敢抬頭看她們的臉,支支吾吾的顫栗著。

“你怕成這樣幹什麼,我們又不會吃了你,問一下陛下身邊最近是不是有一個藍衣女子?”

“是不是我們很快會有皇後?”

“你倒是給點反應啊!”幾個宮女推推撞撞,蓮霜嘴裏吐不出半個字,唯有一臉無辜的看著眼前幾個宮女。

“算了算了,問她也白搭,又啞又不識字,走吧。”

“真是的,真不知道陛下怎麼想的,留這種人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