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海城,楽樊街。
一座燈火通明的小客棧裏,蔡竹秀正不斷敲擊著櫃台上砰砰作響的算盤,眉頭一皺一皺,心中悶悶不樂。
這幾月來,來她客棧住店的人愈來愈少,到了今日,除了樓上一個不知狀況的江湖遊俠外,整個客棧空蕩一片,僅僅隻剩她一人。
蔡竹秀滿臉愁色,心裏不由漸漸想起幾月前的一樁事。那是正值二月花開之際,客棧人氣頗好,店裏房間與往常一般住的滿滿。但,正是這個時間的一天早上,自己剛起床準備開店營業,眼前發生了連自己都顯得膽戰心驚的畫麵。
幾具仿佛如同被野獸一樣撕扯過的屍體橫七豎八的躺在客棧的樓梯,走廊,地板上。斷肢殘體散的七零八落,每人無一不是麵目全非,鮮血淋淋。其中一人的屍體更是慘不忍睹,腦袋像是被什麼凶狠殘暴的野獸啃了一半,白色黏稠的腦漿混著深褐色的血液順著樓梯一路流向一樓,其中隱隱夾雜著髒器的碎沫……
想到這裏,蔡竹秀臉色一白,忍下腹中不適,緩了緩氣,即可心中釋然。心想,再過幾日就依了吳郞的話,把這客棧賣掉,與吳郎囍事結了,做個好妻子便好了。
蔡竹秀不禁嬌臉一紅,停下撥動算盤的纖細白玉般的手指,美眸閃閃的望向客棧門外的星空。
嘎吱……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一聲輕響,蔡竹秀連忙回神,尋眼一望。
門口跌跌撞撞闖進一個臉帶刀疤的中年大漢,長發散亂的披著,左手緊捂腰間一側,臉色蒼白的喘著粗氣。
“姑……娘,快將……門……關上。”
蔡竹秀聞言,沒有多想,連忙跑去將客棧大門關上,順手反插門楣,把燭燈滅了一台。然後轉頭看著依靠在櫃台前的刀疤人,問道:“俠士何故如此?”
刀疤人沒有立即回答,待喘息聲平了許多後,瞥了一眼蔡竹秀,彎下腰,鄭重道:“在下宋無量,多謝姑娘相救,日後姑娘若需在下的幫忙,定當不辭辛勞,至於這……”
蔡竹秀聽刀疤人自稱宋無量正一驚,便突兀見宋無量話還未說完,口中噴出一口鮮血,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蔡竹秀無奈,隻得連忙將宋無量連拖帶拉的安置在一處廂房裏。至於療身去傷,她可束手無策了。對於這樣的意外,她能淡然處之,並不稀奇,蔡竹秀司空見慣。江湖人,打打殺殺,你來我往,一方輸了,一方便追,如她這樣清靜的小客棧難免不常遇到一些躲避的逃跑追殺的江湖人。
蔡竹秀不怎麼在意,但剛剛刀疤人自稱宋無量,她就一怔,馬上惴惴不安起來,
宋無量是誰?幾乎整個都海城沒有人不知曉的。鬼狂宋大俠,武功蓋世,都海七大門閥之一雲承家的三堂之主,名聲如雷貫耳。
但此夜宋無量這番慘淡的模樣橫在蔡竹秀眼前,竟讓她手足慌措。能把宋無量逼到如此地步之人,定是非凡之輩,那是她這小女子敢招惹的。日後若是暴露她今夜的事情,怕是要遭滅門之禍,說不好自家吳郞也要給牽連進來。
蔡竹秀徘徊不定,她了解自己不是什麼大慈大悲的女子,而是一個極為嗜好安穩的人。此類事,她從來都順從天意,不予過多的扶助,也不會專門的陷害。但凡事都有例外,當一個人沾染的事件過大時,即使他再怎麼保持這份態度,擺出多麼無辜的神情,事件一旦爆發,若無強硬的抵抗力,哪怕一次餘波也不是他能所承受的。
現今,宋無量此事,無論對他還是追殺他的人,她都要盡可能的去迎合,然而她蔡竹秀怕是無論怎樣處理決定,恐怕都會惹上一身大禍。
忽然一陣輕叩的嗒嗒聲打斷了蔡竹秀的沉思,她忽的朝大門看去,眼裏倒映著反插的門楣,心中一歎,該做決定了啊……
四個時辰前,都海城,滿月樓旁武商街。
一個幽靜無人的巷子裏,江上柳正抱著長劍,卷著膝蓋,埋頭,倚牆坐在青灰色的地板上。想著不久前耳畔突然傳來一片轟轟作響,便知道宋無量該是逃了出去。
她緩緩抬起了頭,望著已快暗下的天色,心裏不由煩躁不堪。
江上柳清楚若不是與宋無量偶遇,話說,此時此刻說不定自己正在哪家店鋪做著活兒,抑或去了某世家大戶做了一個丫鬟,為官宦夫人,小姐少爺端茶倒水,洗衣拖地。事與願違,她如今流露街頭,一大半皆拜宋無量所賜。
但江上柳心中並無半點怨恨,要是說好點的話,她的生活與記憶是被王福山從密林裏撿到開始的,也從那時候,她的心就莫名完全透徹起來,隨遇而安。正是這份心態,使得她的心靈與身體的體現,在別人眼裏產生了巨大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