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火辣的太陽催我出汗,頭下渾濁的泥水收我滴汗。初拉時,覺得像玩一場遊戲,人不僅在田裏學步兵操練還可以憐憫的目光鑒賞被暴曬得死去活來的翻肚泥鰍、跳水鯽魚和浮麵肥鰺子。隨著時間延長,我才知道做的是他人唯恐躲閃不及的苦差。先別說自個兒肩頭掛著的繩索套,它連著一架拖泥帶水的丈餘長的樓梯即使是打著甩手在泥田裏遊走半天,也不是類似閑庭信步的享受。最惱人的是我一腳踩上個破鮮殼把左腳心紮了一道血口稀泥涼水滲進也宛如刀紮,爬上田坎腳掌一落地就像招惹了地下的閻羅惡煞。我這才佩服熊壯遠比我高明,謙遜地不掙工分優哉遊哉地消夏,自己過得舒服不說還躲開了矛盾的旋渦。
信嗎?當人幹的是牛活,很難振奮牛氣,隻得自認黴氣。
傍晚,我像殘兵敗將跛腳歸家,猛然想起鹽罐早已空空如也便一咬牙向方家寺裏供銷社設的代銷點買鹽去。代銷點不曬太陽不淋雨工分不會少得尋常人家很難沾邊靠近大抵都是有關係背景的人掌管買賣。售貨員人長得又矮又胖,手腳卻特別靈活稱鹽時秤杆尾巴下墜她提秤須的手伸出一個指頭飛快地一點秤頭另一隻手及時地一碰吊秤蛇的麻繩秤杆立刻平衡且略上翹,她再騰出手來在鹽桶裏拈一撮鹽末添進秤盤,再利索地將盤中已過秤的鹽傾倒在事先放置櫃台上的包裹紙中留給你她售貨實惠的印象。她收過錢把鹽包遞給我,淡淡一笑:
“這鹽好,顆粒粗,用完了再來。”
走進屋我點燃煤油燈,將一斤食鹽倒進鹽罐借助燈光我才看清包鹽的舊報紙竟是一般人根本看不到的《參考消息》,上麵刊載的文章讓我目瞪口呆:
一九六九年七月十六日上午,巨大的“土星五號”火箭載著“阿波羅十一號”飛船從美國肯尼迪角發射場點火升空,開始了人類首次登月的太空飛行。參加這次飛行的有美國宇航員尼爾·阿姆斯特朗、愛德溫·奧爾德林、邁克爾·科林斯。在美國東部時間七月二日下午四時十七分四十二秒,尼爾·阿姆斯特朗扶著登月艙的階梯登上月球留下一個劃時代的腳印他說:“我個人邁出一小步,全人類邁出一大步。”愛德溫·奧爾德林不久也踏上月球,尼爾·阿姆斯特朗用特製的七十毫米照相機拍攝了奧爾德林降落月球的情形。他們在月表活動了兩個半小時,在登月艙附近插上了一麵美國國旗,為了使星條旗在無風的月麵看上去也像迎風招展,他們通過一根彈簧狀金屬絲的作用,使它舒展開來。接著,他們裝起了一台測震儀、一台激光反射器……在月麵上他們共停留二十小時十八分鍾,采回二十二公斤月球土壤和岩石標本。七月二十五日清晨,“阿波羅十一號”指令艙載著三名航天英雄平安降落在太平洋中部海麵,人類首次登月宣告圓滿結束。
捏著一張過時的殘缺報紙,目睹許多睜眼瞎看不到的真相,我驚愕之餘,暗忖美國真隻是一隻紙老虎?”
當天晚上,我百感交加,徹夜無眠大生‘銅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惶恐。這些社會時評一方麵削弱文本敘事的連貫另一方麵又是以今天的眼光去看待,遊離於當時的社會環境,因此顯得與小說脫節!
我的心事說出來是犯眾怒的禍根不說出來是焦心房的火團。許多心力難解的疑問懸在我心中,千言萬語找不到傾訴的地方和對象,隻有在沉默中發達四肢,簡單思想,人雲亦雲地去附和。剛滿十七歲不久的我恰似一隻風雨誤程的孤雁那午夜發出的淒切莫名的哀叫無人聲聞,無人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