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大功即將告成之際,王詩奇手捏一個燒酒瓶邊喝邊罵人,踢著門檻踉蹌跨進屋。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頸脖暴青筋,兩眼噴血火結結巴巴地吐訴滿腹苦水。
原來,我們辛苦一場創作的劇本還在胎腹中,已經由於區委副書記郭大奎特別推薦,被紅星公社黨委書記鄭向前的侄兒鄭大忠寫的獨幕話劇《豬圈風雲》擠掉了參演權。鄭大忠那個劇本,反映的是一個叫鄭解放的知青飼養員的先進事跡他一心撲到豬身上,把生產隊的豬喂得膘肥體壯甚至在母豬產仔時與豬們同圈睡覺。一天,地主分子魯世貴半夜三更來養豬場下毒藥被睡在豬圈裏照顧豬崽的鄭解放發現,在豬圈裏展開了一場生死的搏鬥。正當魯世貴抄起斫豬飼料的菜刀向摔倒在地的鄭解放砍去時,前來查夜的生產隊長髙大健趕來,掄起扁擔打脫了魯世貴手中的菜刀,挫敗了凶狠的階級敵人的破壞陰謀。全劇在高呼“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的口號聲中落幕。如此胡編亂造的故事情節,明眼人一看即知其荒誕但它與荒誕的年代的變態,恰好是門當戶對的般配。這次調演的牽頭人是郭大奎’他說好,就是鐵釘落在木板上的定局。
“鄭大忠寫的字很醜很醜像缺了條腿的瘸子豬少了條臂的殘廢猴不是個個字都患了癱瘓病,立不起來我斷定它立不起來……”我和柳岸明架著王詩奇到藤椅上坐下,硬把酒瓶從他手中拖走,遞一杯熱茶讓他醒酒。他迷迷糊糊眯了一會兒,睜開眼睛繼續說:“我剛才說了些什麼你們別笑。”
接著王詩奇用指頭戳著胸襟說:
“知道嗎?我心頭窩著一團火,好想找人發泄一陣,出一口惡氣。現在,郭區書已經決定了彩排《豬圈風雲》不過節目參演還要報縣調演辦審閱。我看,你們幹脆從劇本中抽一段出來創作一首有鄉土特色的新民歌,萬一出了紕漏好補台送審一起報,後天早晨順船送縣。剩下一天一夜時間你們要抓緊。拜托,拜托。”
柳岸明瞅我一眼,掉臉向正拱手作揖的王詩奇,苦笑著說:
“這不,要畫一隻威風凜凜的大老虎不成,畫成一隻可憐兮兮的流浪犬。”
“別說泄氣話,拿出本事來。”
王詩奇把瓶中的剩酒一口喝光,扔下酒瓶趔趄著走出門外。
“張良你把那首速寫詩背一遍我抄下來。”柳岸明眼睛瞪著我,攤開紙’捉起筆。
我隻得獻醜把那首屬於即興之作的詩斷斷續續地念出來。
一身霧露一身汗,
一串火把一串擔;
腳步趕著歌聲飛,
一夜搬走半座山。
黃狗喜得團團轉,
花貓樂得爬樹幹;
雄雞引頸啼破曉,
鐵姑娘得勝把家還。
發上霜花臉上霞,
太陽映紅半邊天。
‘好,就是它。尤其結尾的一句含蓄、漂亮,可以取作歌名,毛主席說婦女能頂半邊天嘛。譜曲算我的事,現在我們先到江邊去散心。”柳岸明扯一張紙折疊好放進衣袋套上鋼筆帽拉著我出門。
這一夜,江風無孔不鑽,拂麵似針尖紮人吹得人嫌衣服單薄。柳岸明把脖子上的條巾圍嚴實搓搓手,拉起了一支音韻悲愴的二胡曲子。我知道,那是我國近現代最卓越的民樂演奏家與作曲家劉天華的成名作《病中吟》它是二胡獨奏的經典曲目,生動地反映了在烏雲當頭的歲月尋求光明與出路的艱辛,歪斜足跡在風雨泥濘中深淺踉蹌。憧憬、奮鬥、跌跤和掙紮在音符中若隱若現地淡人淡出,在旋律間磕磕絆絆地纏綿與碰撞發出邁步乏力又渴望向前的悲苦呻吟語,把時代的病態與命運的灰暗刻畫得入木三分。柳岸明的琴藝不單在這山區,恐怕在全縣也堪稱出類拔萃。這時,我最直接感受到本土樂器和民族音樂的藝術震撼力,一幅幅樂句描繪的追尋畫卷讓誌趣相投的隔代人悲喜交集,迷惘又振奮,幻滅卻盼望。
柳岸明一曲收弓,悶坐了一會兒,從衣袋中掏出一疊紙遞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