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課,陳老師前腳還沒有完全邁出教室,我就迫不及待地在課桌上趴下啦——我要爭取這寶貴的十分鍾好好地眯一會兒——嘿,你不曉得我昨晚睡得不好,加之一大早就趕著來學校,現在困的要死。豈止是我一個呢,教室裏有很多家夥都跟我一樣趴啦下了。如果此時——我是說在上午第一與第二堂課之間的那十分鍾——你來到我們教室,你會看到這般光景:一大群男男女女如死豬一般趴在課桌上。這個時候任憑你怎麼死拉硬拽都無濟於事,我們誰都不願將腦袋抬起那麼一分半厘。你若問我為什麼會那樣,老實講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那樣。困倦就像瘟疫一樣在大夥之間悄無聲息地傳播著,天天都有人樂此不疲地被它感染,它既很令人討厭又讓人感到無比親切,嗯,它就是那麼一個怪東西,總之,我們就是困得要命。
緊接著第二節就是物理課——我對課程表已然爛熟於心,即使趴在桌上的我大腦一片昏沉,我也清楚下麵一堂課會輪到誰粉墨登場。你們的物理老師今年三十歲啦——這是屎殼郎在課堂上跟我們講的,他每一學期的第一堂課的第一句話就是“老師我今年多少多少歲了”,嘿,我們之中並沒有誰對他的年紀******感興趣或者主動問起他這個在有些人看來是頗為敏感的問題,然而他總是喜歡自報家門,好像不報上他的年齡他這個人就跟數學公式一樣不經過佐證就無法確認他的存在的合理性似的——可我怎麼都覺得他看起來就像是六十歲的人。說出來定會嚇到你,因為他長著半頭白發,而且背還稍微有那麼一點點兒駝。或許你不信,或許你覺得我是在胡編瞎謅,然而他這個狀況也不是因為白化病或其他疾病使然。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說實在的,我曾經也以為這種紅顏白發的狀況隻有在電影或電視劇裏頭才會出現——打個比方吧,電影中熱烈相愛的男女主人公,他們打從相識的那天起就愛得轟轟烈烈,整天如膠似漆地纏綿在一塊兒,他們一起手拉著手去漫遊世界啦,一起朝看紅霞飛夕看晚霞醉啦,一起攀越珠穆朗瑪飛越撒哈拉什麼的啦,總之就是甜蜜得要死,觀眾一看到他們的幸福樣口水就會嘩啦嘩啦地流個不停,而且看那勢頭他們簡直就要愛到海枯石爛、地球毀滅不可。但是忽然有一天男主角或者女主角因為某種不可預測的原因不可挽回地死去,於是剩下的那一位一夜之間發白如雪,觀眾們看到這裏就感動得死去活來的,眼淚立馬嘩啦嘩啦地流個不停。嘿,所有令人為之扼腕為之動容為之痛哭流涕的愛情故事都是這麼個套路,不是麼?可是,我們年輕的物理老師怎麼會發白如雪,沒人曉得。聽了我的描述,大概你會覺得他挺可憐的吧。
但我必須跟你說,你若是我們物理老師的學生那麼你定會迫不及待的由衷感慨:現實******比電影還要狗血!你鐵定會笑不出來,當然你也哭不起來,因為你沒有時間去考慮哭或笑,你所要做的就是小心翼翼地捂住自個的小心髒不讓它緊張得從你的嘴巴裏蹦出來。我跟你這麼打個比方吧:即便外麵陽光燦爛,可他一旦進入教室,隨著他的身影一起閃入教室的卻是密布烏雲和陣陣陰風——嘿,我們的物理老師姓嚴,人如其名,他的的確確就是說一不二的暴君一個!我們大夥兒都叫他“閻王爺”。
他是個瘦高個,戴著一副近視眼鏡,眼鏡後麵是一雙令你不敢與之直視的散發著冷酷光芒的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嗯,那實在是一雙冷酷的雙眼,我們大夥兒都不敢與之對視,因為你隻需看著它那麼兩三秒心裏就會寒毛直豎,猶如有一把尖刀直抵住你的胸口似的。我這樣講,搞不好你會以為我在說的是一個殺人犯或者劊子手吧。嗯,這樣形容他似乎並不公道。平心而論,撇開他在教室裏頭帶給我們的恐怖氣氛不談,他的授課還是頂呱呱的——你絕想不到他還是我們市裏的優秀骨幹教師哩。這個世界真是無奇不有,天使與魔鬼偶爾也會同時附著在同一個人身上,嗯,總有一些人物是會讓你大跌眼鏡的。
嘿,就是這麼一個不苟言笑的家夥,在第一次物理期中考的時候就給了我們大家一個下馬威。
那是我讀初二時候的事了。我至今還無比清晰地記得那天上午的情景。當時剛好考完莫妮卡的英語。兩個科目之間有十五分鍾的休息時間,我們大夥兒如往常一般在教室裏像一群瘋子似的胡打瞎鬧著,要把自個兒攪成熱鍋上的螞蟻才覺得夠勁兒。邢丹丹和徐曼麗正在眉來眼去地嘰嘰喳喳地竊笑著什麼,嘿,這兩個同性戀,她們老早就搞上啦。胖子輝在跟我們商量著今天考完試後去麥當勞犒賞自己一頓的計劃,嘿,他邊說著口水邊跟著淌了下來啦。這時,學校廣播裏頭傳來距離考試時間還有五分鍾的預報聲,那聲音在我們聽來就像是夏日裏不住聒噪的蟬鳴,大夥兒都沒人理睬它,大家都玩得不亦樂乎哩。教室的大門沒有上鎖,但是拉合上了的。就在這當兒,就在我們瘋得像在趕集似的當兒,隻聽“嘭啪”一聲巨響——物理老師飛起一腳將門狠狠地踹開了!他站在門口,手裏拿著一捆考試卷,麵色陰沉,怒目圓睜。
嘿,我們就如泰坦尼克號裏的那幫家夥一樣瞬間陷入了冰冷的窟窿。
“不知道今天考試?……要吵的滾出去!”
見我們沒人作聲,他快步走上講台,將手中那捆試卷使勁兒朝講桌上一拍,霎時沉積其上的粉筆渣騰空而起,整個講台一片白煙滾滾。他就在粉筆灰的包圍中像一棵幹枯的樹幹般靜靜地豎立著。他就那麼一言不發地瞪視著我們。嘿,他就那麼瞪著我們,瞪視了有一個世紀那麼久。瞪得我們後背直冒冷汗。
足足一個世紀的沉默之後,他終於開口了。“試卷發下去之後,如果我還聽到有誰在竊竊私語,我不會跟他客氣。我立馬把他攆出去!”他說。嘿,他終於開動他那張金口了。
教室裏猶如荒野裏的墓地一般死寂。試卷發下來後,直至考試結束的那一個半小時裏,他就宛如磐石般一動不動的站在講台上監視著我們。而我們呢,好似一群初次來到鬼門關的膽小鬼,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咳嗽都不敢發一聲,屁股都不敢挪一挪,生怕自己不經意的響動會觸怒了閻王爺一樣。
“閻王爺”不僅令我們學生膽寒,就連學校裏的一些老師遠遠見到他時都會刻意的避開他,繞道而行;回避不了要與他擦身而過時,那些老師們臉上總是忽然掛起好像中了千萬巨獎般的驚喜笑容與他打招呼——嘿,他們可從未對我們這樣笑過——而他隻是衝著他們點點頭,臉上仍是一副石雕木刻的表情。興許是他乖戾暴躁的脾氣導致他的人緣不怎麼好,因此在學校裏頭我們幾乎總是看到他一個人踽踽獨行。嗯,他總是一個人踽踽獨行。可我轉念又覺得,這或許是他的嗜好也說不定。我要告訴你,有些人就是喜歡獨自走路,即便路上熙熙攘攘的人來車往,即便大雨傾盆澆濕全身,他也會視若無睹——我表叔的朋友阿彪就是這樣。因此當我想到阿彪的時候,我就對“閻王爺”的這個嗜好見怪不怪了。在這方麵,阿彪和閻王爺都是一路貨色。
他總是一個人,喜歡獨自一人,表叔說。他就是一條老狗老狗,一條不折不扣的老狗,表叔說。
自打那次中考以後的每一次物理測試,我們小小的心髒都要承受如同身處地獄一般的恐怖高壓,每一次都仿佛做賊一般提心吊膽,每一次都好像坐過山車一樣膽戰心驚,而每一次物理測試前我******都會精神緊繃、食欲全無,並且每一次考完之後我都會身心俱疲,同時也覺得******如釋重負——嘿,這是我們大夥的共同感受,並不僅僅是我獨自一人的感覺而已。胖子輝跟我們說,每回物理測試他都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奔赴刑場。
“每次他從我課桌邊經過並在我身旁停留的時候,哪怕是隻有那麼短暫的幾秒,我都******覺得就像是一個屠夫站在我跟前似的,”胖子說。“與其每次都這樣擔驚受怕,我倒寧願拿把機關槍給閻王爺,讓他對著我們一陣掃射,將我們大夥兒痛痛快快地幹掉得了,省得我們活受罪。”
嘿,我反複想了想,覺得胖子的提議也絕非全無可取之處,隻是我不清楚閻王爺的槍法究竟如何。我擔心的是,倘若他是個睜眼瞎一樣的三流槍手,扣動扳機一頓狂掃之後卻沒有將我們幹淨利落的解決掉,搞得我們半死不活的,那我們豈不是要死不死生不如死嗎,如此一來事情就變得很棘手啦。所以胖子的提議值得商榷。由此我也得出一個結論,要找人做一件成人之美的事兒,不能找類似三流槍手一樣的家夥,否則再簡單的問題都會變得無比複雜或者******棘手起來。嗯,我是這麼認為的,不知道你怎麼想。
閻王爺不僅脾氣暴躁,而且還是個夜貓子。
那一天晚自習結束之後,大概將近十點的光景吧。我和胖子輝還有小蟲推著單車剛走出校門,遠遠的,一張熟悉的麵孔出現在前方的路燈之下。你知道嗎,我們學校大門口的馬路兩旁有七八幢居民樓,它們在我進入永紅讀書之前就已經聳立在那兒好多年了。說是居民樓,但其實裏麵住的基本上都是永紅的學生。嘿,那些房東可精了,他們都是些善於算計的小商人。他們另有住處,並不住在這裏,隻是將他們的房子出租出去給學生們,每人每學期五百元左右——才五百元嘛,而且是一學期,聽上去很劃算是不是?那些房東的確對城裏的人說,一個學期四個月才五百塊,租房住的學生可賺大了啦!可是,你知道每戶房子裏頭住著多少人嗎?嘿,告訴你吧——至少十個以上哩!知道了吧,這麼算下來,到頭來還是房子的主人賺到了大頭,而且水電費還要租房者另付。盡管如此,每學期來這裏找房住的學生還是絡繹不絕,而且很多原先住在學校宿舍裏頭的家夥也屁顛屁顛地跑出來這裏住了。老貓跟我們講,他認識的一個朋友也住在這裏,他的朋友租住的那套房子裏總共住了十九人!我的天,十九個混蛋!那和豬籠有什麼分別呢!我簡直無法想象那十九個混蛋是怎麼擠在同一個屋簷下相處度日的。可同時,我又很納悶,那幫家夥為何放著學校裏頭的便宜宿舍不住非要往外跑呢?要知道學校宿舍費一學期才三百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