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兆嶽

十六歲的時候,我和許多同齡人一樣,極不安分地呆在初中念書,那些日子的大部分時間用來東遊西逛,偶爾閑起來也是傻笑,除卻幾個同學,剩下的生活都記不起來了。也許,快樂的日子大抵如此。

我無法記起來是怎樣意識到有李子君這個姑娘存在的,像我們那幾個同學都很害羞,極少與女同學講話,所以像李子君出現在我忙亂的腦子裏,應該是發生了一件什麼大事,卻偏偏沒有,像一本破小說,往前翻越來越碎小,卻獨不見開頭。這個大我一年級的女生就這麼憑空出現在我無羈的歲月裏。

譬如我在家翻抽屜(我經常這樣無聊地翻抽屜,滿以為不小心會翻出一隻航空母艦)。翻了一個,又翻了一個,提提神時我才發現我口中和腦子裏都在念著李子君這個名字。

除了翻抽屜我還會用亂塗亂寫來打發時間,我認為一個人不會無意識地亂寫就說明他腦子有問題,也許他不久就會瘋了。以前我總是寫自己的名字或幾個可以寫得漂亮的字,但我發現李子君這三個字以逐步遞增的頻率出現在我的本子上。

我說過,那時我們幾個都比較害羞,而且也沒有認為姑娘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們野得厲害了連男女是怎樣區分都不記得了,所以我對自己的反常行為並沒有仔細考慮,覺得自己怪可笑的,並且認為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真正讓我覺得心跳的是初二的那個夏天。

我們幾個經常會趁人不注意時爬到六樓頂上的水箱房裏,我們的學校為了防止有人爬上爬下就鋸了底下兩個台階,但那時我們像貓一樣輕盈,我們當然不會爬到肮髒的水箱房裏學習,我們那時正在學吸煙,效仿大人眯著眼抽煙,談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那個下午,我們的老師沒有來。水箱房裏又衝進了我們幾個,就在我們剛剛各自調整好一副不要命的流氓樣子的時候,坐在窗邊的那同學兔子一樣跳了起來:“快回去,老師回來了。”於是大家玩了命地搶那個狹小的出口。其實我這個人很窩囊,像排隊,我越排離窗口越遠,別人一夾塞我就臉紅,“不好意思,我不該看您”。這次也一樣,等最後一個同學已經往五樓跑時,我才小心地抓住了第一根鐵梯,你也許知道那種一溜釘進牆裏的鐵梯,我的頭剛剛離開那個洞口時,我就知道事情要發生了。我沒有扭頭看就很清楚地知道在五樓到六樓的拐角處,李子君正盯著我看。我心跳加劇,感到很不自然。其實她離我還有一段距離,即使我從鐵梯上下來,離她也還有十幾層樓梯,但她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仰著頭看著我很沒章法地往下出溜,似乎在等我下來了從她身邊走過去,她才會走。

“沒了。”隨著她輕聲的提醒,我就很狼狽地吊在空中了,我木然地往下跳,然後強忍著腳痛,漲著臉從她旁邊跑過,腦子裏反複響著“沒了”,微微帶著點吃驚,帶著點害怕,像一隻小貓縮了縮爪子。恍惚間她穿著一雙潔白的涼鞋。

那些日子就完全由我遇到她的時刻星星點點地串聯了起來,幾乎一個學期我還在從梯子上往下跳,灌了一耳朵的風聲,什麼都聽不清,看不清。其實我不用看,也許是我不敢看,總之我能感應到她的存在,有一圈的光環圍在她身邊。她離我還很遠時,我就知道了。盡管我似乎很呆地低著頭,卻也知道她穿的那件連衣裙,和那柔弱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