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臘恨受過皇帝恩寵的所有的女人,但唯獨不恨武兆。並不是因為武兆此刻正遭受著同她一樣的命運,而是她喜歡武兆並堅信武兆日後一定會有極大的出息。她說,這是她用鼻子聞出來的。於是,在武兆傷心的時候,她總是來安慰她,就像待自己的親妹妹。她告訴武兆,無數後宮的女人都是這樣被拋棄的。“很可能皇上並不喜歡你。美麗的女人他見得多了。他認為隻要美麗就是千篇一律大同小異的;或者,他還沒有看清你,沒有能真正領略到你的好處。如果我是他,就絕不會那麼輕易就放棄你。”

無論臘臘怎麼說,都不能改變武兆的憂鬱。有很長的—段時間,她一直很沮喪,她甚至感到絕望和恐懼。她開始回憶她生平第—次與男人同床共枕的那個夜晚。她回憶著那個被稱作皇上的男人的每——個動作,每一重表示,每一句話,以及每一個眼神。那全部的細節。在把那個夜晚的一切從頭至尾想過一遍之後,武兆發現她真的很沮喪。一種難言的苦惱壓抑著她。她並且知道,她沮喪苦惱的原因,其實並不單單是因為她失寵廠,而是在這場與女人的爭鬥中,她被打敗了。

就在武兆日夜等待著,盼望著,祈求著皇上再次恩寵的時候,那個徐惠竟依然如舊地隔幾天便被喚去同皇上睡覺,不時收到皇上差人送來的綢緞和金銀首飾,並從才人的位子上又升為了女官婕妤。徐惠日益變得容光煥發,原本蒼白的臉上也有了血色,而她的微笑也更加嫵媚燦爛,這是武兆最最不能接受的。地本來想鬥過這個徐惠。她本來滿懷著必勝的信心。她想她此生是絕不會像臘臘她們那樣,在後宮將青春消蝕殆盡的。但是,當她每每同對麵走來光彩照人的徐惠擦肩而過,她才深切地體驗到了一種敗兵的沮喪和無奈。她不能夠選擇。她回天無力。這是命數。所以,無論臘臘怎樣安慰都無濟於事。臘臘說得多了,武兆反而很煩,她既不能不麵對現實,又不願承認自己是個缺少魅力的女人。

過了很久,武兆才從掖庭的宦官那裏聽說,皇上恩寵武兆那天,恰恰就是東宮流血那天。在這樣的信息中,武兆突然覺得好像明白了她不再受寵的原因。那才是真正的原因。她回想起那晚李世民的沉重與悲哀,她覺得那真是一個需要撫慰的男人。他當時一定在承受著一種無以擺脫的壓抑和負擔。聽說自那個夜晚之後,太子承乾與魏王李泰便暗地裏劍拔弩張,磨刀霍霍了起來,隨時都可能爆發刀槍之戰。一時朝廷中空氣緊張,人心不安,朝野亡下,議論紛紛。而太宗李世民對此更是憂心忡忡,難下決斷。於是武兆便自信地認為她的失寵決不是她個人的原因,她是被卷進了一場政治的角逐中。她相信有一天,一旦將皇嗣的問題決斷,皇上一定會再將她召進甘露殿。皇上是不會忘記她的。

武兆這樣固執地堅信著。她把這信念埋藏在心底,連臘臘也不透露半句。從那時起,她便懷抱了一種始終不渝的自信。

盡管武兆這樣堅定地安慰自己,但是掖庭裏的宮人和宦官們卻不這麼看。他們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盯著武兆。那目光中有悲天憫人,有可憐惋惜,還有某種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他們比武兆還要自信地認定,這個年僅十四歲的美貌的女孩子,在一夜之間便失寵了。她從此便同他們的命運——樣,隻能在這個黑暗的巷道裏了此殘生,不會再有任何的轉機。特別是那些二三十歲早已慘遭遺棄的有無限幽怨的宮人們,見到武兆的下場簡直是喜不自禁,不僅溢於言表,而且公開地向武兆表示出她們的輕蔑、嘲笑以及憐惜來,又很快將武兆引為知己,並將更強烈的仇恨集中在那個正春風得意的徐婕妤的身上。

臘臘於是因同病相憐而更加喜歡武兆。她一有機會便要竄到武兆的房中與她聊天兒。臘臘對武兆的友情,使她輕而易舉就得到了武兆在承歡的那個晚上獲得的那套豪華綢緞裙袍。臘臘說:“你不必這麼沒精打采,像霜打了似的。你才十四歲,今後的日子還長著呢,誰說你就準定沒有出頭的日子?”

武兆感動萬分,但她的臉上卻很平靜。她把那套衣服從箱子裏拿出來,她說:“臘臘你要是喜歡就送給你了。”

臘臘一下於就抱住了那套衣服,她問著:“你是說皇上親自把你這套衣服解開?幫你脫下來?你就赤身裸體被他撫摸著?”

武兆很多年—直沒忘臘臘當時眼中射出的亮光。

武兆覺得用一套衣裙換取幾句精神上的支撐很值得。武兆是聽了臘臘的話才決計振作的。過去的一段時間裏,她一直在消沉等待。後來她知道等待是沒有結果的,於是她不再等待。她是在想到徐惠時,才偶然聯想到徐惠說起過的那個內文學館的。她記得徐惠曾提起過,那地方的書很多。武兆第一次想到應當去那地方看一看,她想讀書至少可以排遣一下她眼下的無聊。

武兆對臘臘說起時,臘臘覺得不可思議。臘臘大笑著,“讀書?讀什麼書?那都是窮酸老婆於們去的地方,我從來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