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便是外患頻仍。最初是西邊吐蕃侵襲邊境,緊接著東邊契丹搔擾平州,而早已偃旗息鼓的突厥又趁勢起兵,以精兵數萬包圍涼州,於是本已對大周稱臣的朔北君王默啜便也突然反叛,進軍靈州。可謂八麵埋伏,四麵楚歌,使得剛剛穩坐在皇椅上的女皇兵來將擋,應付不暇。
而朝廷之內,長久以來鬱結下的積怨也開始暴發了出來。朝臣們一個個如惡狗般,恨不能我吃了你你吃了我。朝廷上下,動蕩起伏,頗費女皇的心思。原先被流放的寵臣李昭德又被女皇召進宮內,但隨之又被女皇精心豢養的酷吏來俊臣再度誣告入獄。女皇所謂的平衡術不僅未能保護忠臣,反而使屢屢得手的酷吏來俊臣更加如魚得水,得意忘形。他甚至想入非非,竟把他下一個攻擊的目標對準了武氏一族,連同太平公主。來俊臣就像是女皇身邊的一條瘋狗,他見誰咬誰。而一旦他把他鷹隼一樣的目光投向誰,誰便隻有死路一條。來俊臣之所以敢於向女皇的所謂親族開刀,一是他可能實在無法忍受武氏一族們在他麵前飛揚跋扈頤指氣使的樣子,不把他這條瘋狗放在眼中,二是他也察顏觀色地看出了滿朝文武對武氏於嗣的輕蔑和反感,看出了他若過問武氏一族,定然會贏來眾官喝采。至於女皇,如果人證俱在,她便也無話可說。如此,依靠著慣性一路瘋咬下去的來俊臣便開始精心策劃,拚力羅織武承嗣等企圖謀求皇位的罪名。但畢竟其殘酷天性待人以惡使他失道寡助,最終竟然有他的親信將他的密謀告知了他將要攻擊的對象武承嗣。大約是這位告密者也是看出了武氏一族在女皇心目中並非輕易便可撼倒的地位吧。
武氏一族大為驚慌,他們想不到可怕的來俊臣竟把目光盯向了他們。在驚慌中他們不約而同地彙集到太平公主的宅邸,他們知道他們中唯有太平公主是女皇最信任的親人。這裏隔著洛河與女皇的宮殿遙遙相對。而一旦來俊臣羅織的罪名成立,他們便在劫難逃。於是他們慌了手腳,在與女皇的遙遙相對中商量他們得以存活下去的對策。
他們先是周身顫抖,以為大難臨頭,必死無疑了。他們之所以如此悲觀地估計他們的前途和命運,是因為他們長年以來親眼看到姑母是怎樣與來俊臣這樣的酷吏沆瀣一氣,成功地將無數忠良一個一個推上刑台。女皇並且不斷地使來俊臣升遷,不斷地使他一言九鼎,說一不二。她對來俊臣的各種不實之辭,從來是言聽計從。因為她信任他,需要他,在不斷清肅異己的鬥爭中,恐怕唯有來俊臣是她最得力最順手的助手了。如此的來俊臣一旦誣告了武氏一族,他們能逃脫羅網嗎?女皇為了武周政權的純潔,是連她的兒子都肯殺掉的,何況外甥乎?想到此他們於是更加地緊張驚懼,一個個臉色臘黃,仿佛鬼魔纏身。
在如此不堪一擊的一群人中,唯一能挺直腰站出來鼓舞士氣的竟是女流之輩太平公主。太平公主不愧是女皇的女兒,她先是大罵這群被嚇得屁滾尿流的男人窩囊無能,緊接著,她稍作沉思,便英勇地提出了先下手為強的戰略方針。“我們何不反告他來俊臣呢?數年來這個酷吏貪贓枉法,收受賄賂,這在朝野上下有目共睹,我們一旦告了這酷吏,文武百官也會一呼百應。如果上下呼聲一致,想皇上也不會太違背民意。怎麼樣?幹還是不幹?山窮水複。我們已別無他途。隻有進攻,才有生路。”
太平公主字字鏗鏘。
唯一的太平公主,唯一的女人!
於是魏王武承嗣當即實施太平戰略。他先是聯合武氏幹將及朝廷諸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先發製人,把惡貫滿盈的酷吏來俊臣首先投進死牢,然後才聯名指控這個插翅難逃的死牢犯的諸多罪行。
如此的一番狗咬狗的生死搏鬥可謂驚心動魄。而麵對如此驚心動魄相互傾軋的場麵,這一次最為難堪的是女皇。唯有這一次,她沒有旁觀鷸蚌相爭的漁翁的快樂。盡管,以她多年政治鬥爭的經驗,她知道這就是勢力爭鬥的現狀與本質,但這一次,她還是心生悲哀,而且舉棋不定。關鍵是她無論權衡哪一方,都覺得丟不下,舍不得。這爭鬥的兩方無論誰受損,也都會殃及她,所謂一損俱損,一傷俱傷。她既離不開武姓的那些嫡係的人們,又舍不下為她清肅異己立下汗馬功勞的來俊臣。然而,就是這種必得舍棄一方的現實毫不留情地擺在了她的麵前。沒有萬全之計,這便是天理之於她的不公平。自來俊臣不由分說地被押進死牢,武兆便既不見原告一方的武氏諸王,也不見被告一方的獄中囚犯。每每上朝,在文武百官的麵前,她也從不提及此事。她是不想有任何人來幹擾自己獨立的思考。她審時度勢,頗費推敲。她是了然來俊臣的諸多罪惡的,然而多年來她就是離不開他;她也是了然她的這一群武姓子嗣的,她確信他們即或是今天沒有造反,但絕不能保證他們日後的哪一天不會把她趕下皇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