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蘭媽擦幹了眼淚說:“在‘四清’運動中,咱們隊裏來的那個工作隊長,對幾個生產隊幹部就像對敵人一樣。聽說他們下隊時分的都有經濟任務,那個生產隊幹部退賠的多,工作隊員就能立功受獎,升官發財,所以他們就想盡辦法尋找幾個幹部的貪汙盜竊線索。開了十幾次社員會都沒有進展,工作隊急了就給劉誌高幾個人封官許願,說是如果他們能找到線索,等建班子時讓他們幾個當幹部。劉誌高是個初中畢業生,自以為自己年輕有才,前幾次隊裏選舉,他一直活動著想當隊長。但盤龍村的社員都看不上他,誰願意把自己一家老小的命運交給他這個愣頭青呀!就一直沒有被選上。他就暗暗恨上了當隊長的龍大山。這有了‘四清’工作隊撐腰,他膽子越來越大了,就給工作隊提供了很多虛假情報。工作隊正愁著無處下手,就按照劉誌高提供的線索逼著讓幾個幹部認罪,開了幾次批鬥會都沒有落實下去,工作隊急了,就把他們幾個分開圈在生產隊辦公室裏,幾十天不讓出來,連哄帶嚇把劉昌明和高龍州給拿下了。你爹大山是個死硬派,聽說到底都沒有承認,但有了其他兩個人的認罪材料,龍大山也給定案了。當時你媽剛生下你們小妹才幾個月,她心髒有點毛病還一直吃著藥。在劉誌高領著工作隊幾個人去家裏裝糧食時,你爹上山放羊去了,看著家裏的糧食被一掃而空,看著身邊哭哭啼啼的幾個孩子,你媽當時就氣得昏過去了,過了不到一個月,你媽就去世了。據醫生說是得了急性心髒病,但村裏的人都說你媽是被劉誌高和工作隊給活活氣死的!你媽是個言語短心思重的女人,在村裏人緣也好,所以大家都相信她是被氣死的。”
聽著老人的述說,玉蘭和金蘭的眼淚也嗖嗖地不停往下掉,龍紹川的雙手都有點顫抖,他強忍著眼淚說:“那這事咱村裏還有誰能說得更清楚些?”玉蘭媽說:“這除了他們這幾個當事人外,你可以問問村南頭的劉鐵成,他當時是隊裏的貧協組組長。當時給你媽看病的那個大夫也還在,是周家村的人,現在在他自己村裏開了個衛生室,你也可以去問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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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來的路上,紹川鐵青著臉一句話都沒有說,玉蘭輕輕的拉住了紹川的手,紹川的手涼得嚇人,玉蘭驚了一身的汗,她握緊了紹川的手,伴隨他邁著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家。
龍紹川和衣躺在了炕上,用被子蒙頭,他在被窩裏放聲痛哭著。玉蘭也爬在紹川的肩頭小聲地哭著。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龍紹川慢慢在極度的悲痛中清醒了一些,他坐起來擦擦眼淚對玉蘭說:“玉蘭,你說做人咋就這麼難呀!我想做一回好人,救救劉誌高那無辜的女兒,可到頭來卻偏偏讓我遇上了禍害我父母的人,要如果真是劉誌高氣死了咱媽,我連殺他的心都有!”
紹川的話讓玉蘭聽的糊糊塗塗的,她對紹川說:“這那跟那呀紹川,劉誌高犯罪是他罪有應得,咋能扯上她女兒,難道現在還興株連九族嗎?你是不是受刺激了紹川?”紹川這才想起,自己做的哪些事玉蘭並不知道,所以剛才自己在悲憤過後,從內心深處說的那些玉蘭聽不明白的話。他就把自己在作筆錄時聽了劉誌高父子說的那些話,如何讓他動了惻隱之心,他又如何和劉萬山書記策劃了這場赦免劉誌高父子坐牢的過程,詳細地給玉蘭說了一遍。聽得玉蘭渾身發熱,頭上都出了汗,她在為自己丈夫的仁義寬厚而高興,也在為這兩難的事情替丈夫擔憂。
玉蘭輕輕的撫摸著紹川的臉說:“這事從公而論,如果不違反原則你們做得沒有錯。但如果咱媽真的是被劉誌高這些人給氣死了,你這樣做不要說別人了,就連我這一關你也過不了。我不想讓你為了一個不相幹的外人,自己背上了個不孝的枷鎖,一生都活在自責的痛苦中!你看能不能這樣,咱先找到當時為咱媽最後看病的醫生,仔細問問咱媽的真正死因,再找找村南頭的老貧協組長,聽他說說當時的情形,看這個劉誌高到底在禍害咱爸媽時起了多大的作用。你說這事情都過了十幾年了,如果真是劉誌高把事情都做絕了,這些年咱爹和龍州叔他們能讓劉誌高一家安寧嗎?所以我總覺得這事有些蹊蹺。”媳婦的話說得入情入理,這讓龍紹川心裏解脫了不少,他點點頭說:“那就等我明天去問問再說吧。”這一夜,他和玉蘭都睡得不踏實,一會你翻翻身,一會他撓撓頭,就這樣時睡時醒熬到了天明。
第二天早上,紹川騎車去了周家村,在大隊部前的衛生室裏見到了周大夫。周大夫回憶說“當時我在你們白龍澗大隊開了個衛生室,常到你們盤龍村給人看病。你爹當時是生產隊長,我們很熟悉,有時遇到吃飯的時候,我就去你家裏蹭飯。你媽是個心地善良的人,總是給我碗裏埋個雞蛋,讓我非常感動。有一個晚上,我剛睡下,就聽到一陣敲門聲,我披著衣服開門後,一聽你們來的鄰居說是你媽得了急病,我背著藥箱就跟著他去了你家。可是到了屋裏一看,你媽已經停止了呼吸,直挺挺地躺在了炕上。根據你爹當時對你媽發病前後的情況描述和我的觀察,我覺得你媽得的應該是心肌梗塞,我就盡力地作了人工呼吸,也打了強心針,可還是沒有留住你媽的生命。你們姊妹幾個抱著你媽冰冷的身軀號啕大哭的場麵,至今還留在我的腦海裏。”周醫生說著也滿眼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