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城三麵環山,山下綠水長流,近幾年來卻總有風沙,即便沒風,也到處渾渾黃黃,沿街的花草樹木都灰頭土臉的沒什麼生氣。
夏至將到,蟬鳴初起,天氣還不算熱。正午剛過,飽食後的困倦讓人昏昏欲睡。路上行人不多:兩個西洋教士站在樹蔭下閑聊,不遠處是沿街擺攤的西域商販,其中一個攤前圍了些穿著襖衫羅裙的本地婦人在討價還價。偶爾有馬車和汽車經過揚起些許塵土。
算不得什麼好景致,倒也一派祥和寧靜。
卜吉館就開在一個尖頂教堂的對麵,旁邊有一道石坊。對街敞開的店麵中,一個披頭散發、戴圓片盲人鏡、穿著交領直衣的白胡子老頭正襟危坐,一對蒼蠅在他鼻尖兒上摞在一起,苟且良久又心滿意足各自飛去,他紋絲未動。
一輛車裏走下一高一矮兩個裹著粗麻鬥篷包著頭巾的人,他們抻起脖子朝店裏張望了一陣。午飯前這老頭就這麼坐著,吃過飯他們再回來,他還是這麼坐著,姿勢都沒變一下。
“這事還是找年紀大些的,就這裏吧。”矮一些那個說。
一高一矮進入卜吉館,老頭還是穩若磐石。
矮的坐到桌子對麵,“老先生?”
老頭不動。
那人皺皺眉頭:不屑理我?
“老先生?”
還是不動。
嫌我遮著臉禮數不周?那人又暗自揣測,隨後他解開頭巾,一張俊美少年的臉露了出來,“老先生?”
依然不動。
不是死了吧?他掏出塊白色的手帕掩住口鼻探頭細看。
站在一旁的人按耐不住突然吼了一聲:“老先生!”
老頭一哆嗦,差點兒沒從椅子上跌下去,“啊!什麼人?!”
原來是睡著了。
老頭重新坐正,摸索著稍整儀容。
這會兒兩位客人看清了屋子裏的情形:堂上正中一塊寫著“神算”的牌匾掛得歪歪斜斜,牆角、地縫裏有隱約可見的蛛網和汙垢,破舊的桌椅不知用了幾百年,老頭衣服的斜襟上還有兩塊油湯印子……
既然進來了,也不好立即就走。坐下的人自報了兩人的名字和身份,“老先生,我叫龍九,這是我的隨從,也常。我們是有事要辦路過妍城。”
“哦?”老頭先應一聲,又故作深沉地捋了捋胡子,似乎想為剛剛的失態挽回些顏麵,“那你們來是想問什麼?”
“呃……”龍九抬頭,看向也常猶豫著還要不要表明來意。
也常使個眼色,示意他們最好找借口趕緊離開。
龍九會意,但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這“老先生”的聲音怎麼這麼中氣十足?完全不像是老人。轉回頭他又細看了看:墨鏡、胡子和灰白淩亂的頭發遮掩著的臉上似乎也難覓皺紋。
傳說中的鶴發童顏嗎?龍九略一停頓,好奇心使他打消了立刻起身的念頭,伸手在黑鏡片前晃了晃,“先看個八字吧。老先生怎麼稱呼?”
老頭不為所動,似乎真的看不見,“老朽司刃,你叫我司先生就好。八字是吧?公子哪年生人?”
龍九仔細打量著他,有些心不在焉,“這個……不大好說。”
司刃“老先生”鏡片後的眼睛眨了眨,“那公子多大?”
“你覺得呢?”
“……”
“哪個月出生?”
“記不住了。”
“哪天?”
“不大清楚。”
“……”
“你什麼都不知道,我怎麼給你批八字?”
“我知道時辰。”
司刃很想拍桌子,不過他忍住了,“八字批的是年月日時,你隻知道時辰我批不了。”
“那……看相吧。”
“……”
“對不起,那摸骨好了。”
誰要摸你?司刃咬咬牙,可看在已經半個月沒有進帳的份上又忍住了,“摸骨我不會,不如測字吧?”
龍九笑笑,笑容很是甜美,“隨便,其實我是來問吉凶的。”
司刃伸手放到桌上,“寫這裏。”
看著眼前光潔修長的手指,龍九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他用食指在那手心上寫了個“好”字。
司刃收回手,“是關於什麼的?”
“嗯……我今天晚上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可有人勸我別輕舉妄動。就是想請您給看看能不能成?”
“能說具體點兒嗎?”
“不能。”
司刃拿出六枚古錢,“那再搖一卦吧。”
龍九搖了個坎下離上。
司刃伸手摸摸,“未濟,亨。小狐汔濟,濡其尾。無攸利。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