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1)

柳正庭病了。

他迷迷糊糊地躺在炕上,仿佛自己被關在一個熾熱的爐膛中,四周通紅的爐壁,烤得他非常難受,一種難受的悶熱,使他呼吸都困難了。他急促地呼吸著,渾身汗水淋漓,各關節像散開了似的。手腳都軟得不想動一動,口幹得舌頭都卷不過來。“水!”

這時如果有一碗清涼涼的涼開水,該多好。老伴周氏坐在他身邊,愁著臉,關切地注視著他,用手摸摸他的額角,隻見他潤出了水。“出了水就輕了。”

她見柳正庭動了動嘴唇要水。給他蓋好被子,又加了一件棉衣,才跳下炕來,從暖水瓶中倒了一碗水,用調匙一勺一勺地送到他嘴邊。

水順著他的喉嚨,下到肚中,他仿佛感到一種清涼的甘露,甜絲絲的,好不爽快。

天,他才清醒過來,慢慢地睜開了眼,掙紮著想爬起來,但老伴一把按住了他。“別動,起來要受涼的。”

“什麼時候了?”

“剛吃過早飯。”

中午,小妹從家裏出來,準備到白玉河鎮上醫院給爸爸買些藥,她來到村口,忽然見一輛大卡車急馳而來。車後揚起一溜串的塵灰。

汽車來到了村口,在小妹的麵前,嘎地打住了。小妹向車廂裏一瞧,幾乎要叫出聲來:“啊!哥哥。”

原來,她的哥哥柳小崗坐在車廂裏。柳小崗也看見了妹妹小妹,剛要站起身來,卻被身旁的幾個人喝住了:“不許動。”

柳小妹見哥哥被人喝住了,這才注意到,他哥哥小崗身邊的幾個人。隻見他們也是十八九、一十多的青年學生,但卻一個個的頭戴梆盔帽,腰紮寬皮帶,胳膊上紮著一個寫著“糾察隊”的袖章。從這種威嚴的裝束和車廂裏的氣氛,她已經感到一種不祥。她不忍再看這種慘景,向後連連地退了幾步。

這時從司機駕駛室裏鑽出一個人來,慢慢地走到小妹身邊。他沒有戴柳盔帽,但是在寬皮帶上,卻插著一支小手槍。

他對小妹微微笑了一聲,問道:“大姐,這是東溪鄉嗎?”

“嗯。”小妹隻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你們的革委主任在家嗎?他在哪裏住著?”

小妹帶著他進了村,給他指了指大魯的家,那人向小妹點了一下頭,揚手說了聲謝謝,就鑽進了大魯的院子。

不一會,大魯就隨著那個人走出了村,來到村口的汽車旁。

這時村人也跑了出來看熱鬧。雖然文化革命進行了幾年了。但是在東溪鄉見到戴柳盔、紮皮帶、掛手槍;這還是第一次。他們都圍在汽車兩邊,評價著這別致的裝束。

那個掛手槍的人和大魯談了幾句,分開人群,嚷著讓車上的人把柳小崗押下來。

柳小崗的行李、書籍也從車上取了下來,堆在一邊。大魯走過來和那個掛手槍的人握了握手。那人又鑽進了司機駕駛室,向大魯揚揚手。“再見!”

汽車打轉頭,像一隻猛獸似的又衝向原來的路上。

汽車走遠了,人們這才回過頭來看呆在這一邊,垂頭喪氣的柳小崗。

“小崗,你是怎麼啦,為什麼他們把你押了回來?”

“在化工學校不好好念書,回村來有什麼好。”

柳小崗望了一下鄉親們,一股辛酸頓時湧向心頭,淚水刷地淌了下來。他咬了咬牙,羞容滿麵地低下了頭——他好像犯了罪似的,不敢正視人們一眼。柳小妹走過來和他把行李書籍提起,默默地離開了人群,向家中走去。

小妹領著哥哥小崗回到了家,把行李放下。周氏立即把他兄妹倆叫到屋外,小聲囑咐他倆:“你爸爸正病著,不要把實情告訴他,免得他著了氣,病更重了。”

“嗯,知道了。”小崗和小妹答應著,就又走進屋裏,來到炕邊。柳正庭已蓋著被子躺在炕上。

“爸爸。”小崗深情地喊了一聲,小妹立即接了口說:“爸爸,哥哥回來看你了,他剛回來。”

“嗯。”柳正庭睜開眼,伸出一隻胳膊,抓住小崗的手,兩眼深情地凝視著他的臉。好一陣他的嘴唇顫動了一下才說出話來:“爸爸都聽見了。孩子,爸爸連累了你啊!”

說著,在他那幹澀昏花的眼中,禁不住流出了一串串辛酸的淚水。

“爸爸!”

小崗再也忍不住了,一頭撲在爸爸的身上。悲憤,像開了閘的洪水,從口中衝瀉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