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愛人——布萊希特
一我知道,愛人:空虛的生活已弄得我頭發脫落,我不得不在墓石上靜臥。你們見我在喝最賤的燒酒,而我無非在風中行走。
二,曾經有過這樣的日子,愛人,當時我純潔無疵。
三,我曾經有過賢妻,她強於我猶如今天青草強於公牛:青草再度獲生機。
四,當時她見我就生氣,但愛我仍堅定不夠。
五,她未問自己的路走向何方,也許會走下坡。當她對我以身相許,曾說:這就是一切。而這一切成了我的身軀。
六,今天,再也找不到她的影蹤,她就像浮雲飄然消逝。每逢下雨以後,我隻能聽憑那浮雲自由往下而行,——因為這是它的路程。
七,每當我夜間飲酒,我常常瞧見她在風中的蒼白的麵容;強風朝我吹來,我向風深深地鞠了一躬。
愛的需求或力量一旦死去,人就成為一個活著的墓穴,苟延殘喘的隻是一副軀殼。
論愛——雪萊
你垂詢什麼是愛嗎?當我們在自身思想的幽穀中發現一片虛空,從而在天地萬物中呼喚、尋求與身內之物的通感對應之時,受到我們所感、所懼、所企望的事物的那種情不自禁的、強有力的吸引,就是愛。
倘使我們推理,我們總希望能夠被人理解;倘若我們遐想,我們總希望自己頭腦中逍遙自在的孩童會在別人的頭腦裏獲得新生;倘若我們感受,那麼,我們祈求他人的神經能和著我們的一起共振,他人的目光和我們的交融,他人的眼睛和我們的一樣炯炯有神;我們祈願漠然麻木的冰唇不要對另一顆火熱的心、顫抖的唇譏笑嘲諷。這就是愛,這就是那不僅聯結了人與人而且聯結了人與萬物的神聖的契約和債券。
我們降臨世間,我們的內心深處存在著某種東西,自我們存在那一刻起,就渴求著與它相似的東西。也許這與嬰兒吮吸母親乳房的奶汁這一規律相一致。這種與生俱來的傾向隨著天性的發展而發展。在思維能力的本性中,我們隱隱約約地看到的仿佛是完整自我的一個縮影,它喪失了我們所蔑視、嫌厭的成分,而成為盡善盡美的人性的理想典範。它不僅是一幀外在肖像,更是構成我們天性的最精細微小的粒子組合。它是一麵隻映射出純潔和明亮的形態的鏡子;它是在其靈魂固有的樂園外勾畫出一個為痛苦、悲哀和邪惡所無法逾越的圓圈的靈魂。這一精魂同渴求與之相像或對應的知覺相關聯。當我們在大千世界中尋覓到了靈魂的對應物,在天地萬物中發現了可以無誤地評估我們自身的知音(它能準確地、敏感地捕捉我們所珍惜並懷著喜悅悄悄展露的一切),那麼,我們與對應物就好比兩架精美的豎琴上的琴弦,在一個快樂的聲音的伴奏下發出音響,這音響與我們自身神經組織的震顫相共振。這——就是愛所要達到的無形的、不可企及的目標。
正是它,驅使人的力量去捕捉其淡淡的影子;沒有它,為愛所駕馭的心靈就永遠不會安寧,永遠不會歇息;因此,在孤獨中,或處在一群毫不理解我們的人群中(這時,我們仿佛遭到遺棄),我們會熱愛花朵、小草、河流以及天空。就在藍天下,在春天的樹葉的顫動中,我們找到了秘密的心靈的回應:無語的風中有一種雄辯;流淌的溪水和河邊瑟瑟的葦葉聲中,有一首歌謠。它們與我們靈魂之間神秘的感應,喚醒了我們心中的精靈去跳一場酣暢淋漓的狂喜之舞,並使神秘的、溫柔的淚盈滿我們的眼睛,如愛國誌士勝利的熱情,又如心愛的人為你獨自歌唱之音。因此,斯泰恩說,假如他身在沙漠,他會愛上柏樹枝的。愛的需求或力量一旦死去,人就成為一個活著的墓穴,苟延殘喘的隻是一副軀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