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靈怕回去遲了鄺惜雲會起疑,逃也似的往街上奔。
到了杏林長天門口,才發現鋪子前圍聚的人不但沒少,反而多了許多。
碧靈揮著汗,脫力地放下籃子,可是圍著人群繞了幾圈也沒有看見鄺惜雲,反倒是看到了一個熟得不能再熟的身影。
“鄺簡生,你不過才念過兩年私塾,千字文都還沒背全,也敢學人斷診開方?”一位著灰布儒衫的青年站在中群中,頎長的身姿如鶴立雞群。他眼眉清朗,鼻如懸膽準直,原是端正謙和的相貌,卻在眼中摻雜了幾許難得一見的疾厲。他看鄺簡生的眼神,竟如兩道冷電。
“陳青樹?陳大夫?”碧靈一眼就認出他來。孔倩身死,陳青樹是第一個被鄺家趕出來的,當初鄺賦生在外邊沒少造謠汙他名節,陳青樹一向傲骨錚錚,受不得這些閑氣,當時連工錢也沒拿就打包袱回鄉了,從此這鎮上就少了一位仁心仁術的良醫。陳青樹不是本地人,鎮上所有人都以為他這一去便不複返了,沒想到這才隔了不到三個月,他又回來了。
“陳青樹,少含血噴人,你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是我的方子害死了許老爺?”鄺簡生站在鋪麵前,依舊理直氣壯,“你假惺惺地逼上門來,無非是為了錢。我鄺簡生就站在這兒明明白白告訴你,如今這鋪子是姓鄺的,我鄺簡生才是杏林長天的主事人,你想從我這裏挖銀子出去,沒門!”
“做錯了事還死不回改?杏林長天遲早要毀在你手上!”陳青樹氣得麵色鐵青。
“陳大夫,我們不與他說廢話,殺人者償命,拉他去見官!”陳青樹身後佇著五六名披麻戴孝的男男女女,早已是義憤填膺。
“對,拉他去見官,再不然,我們拆了這間鋪子,就當是燒給孔大小姐過中元!”眾人推著陳青樹往前走,便是阻也阻不了。
碧靈這才看見人群之中陳著的那具漆黑的棺材,大白天裏堆在藥鋪門口陰森森地嚇人。她退後兩步,想要裝作沒看見地悄悄離開。卻忽聽店內一聲尖叫,鄺珍珠披頭散發地帶著兩名夥計跑出來,指著陳青樹又叫又嚷:“就是他,我剛才在後院曬藥,他硬闖進來,將我推在藥箕上拉拉扯扯,小弟,你看,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都紫了!這倒好,他還反咬一口說我們害人?該抓去見官的是他!”
陳青樹沒料到在這時被她反咬一口,還是這樣撒潑賴皮的手段,登時額上青筋暴起,手掌一握,擰成了鐵拳。
“一碼歸一碼,還我爹爹命來!”許家人就著手邊的東西朝鋪子裏一通亂砸,更有甚者,衝上去就要揪鄺簡生的辮子。鄺珍珠一邊叫著罵著,一邊往後退,倒將兩個夥計往門外推。場麵一度失控,亂成一團麻。
碧靈在人群裏東倒西歪,不一會兒就被人推到了棺材邊上,她看著那黑黢黢的棺蓋打了寒顫,將籃子一丟,矮身鑽進人群往外爬,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而陳青樹拗不過許家那些人,也被推得東倒西歪,他咬緊了牙關撐著胸中那口惡氣,四處尋找可以倚仗的東西,這一低頭,看見了碧靈。兩個人視線相對,碧靈微微一愣,就看見一隻生著薄繭的大手往自己伸過來。
“碧靈?”陳青樹看她一身狼狽,再看她從頭到腳都是婦人打扮,頓時也明白了幾分。他的目光裏夾著的是碧靈曾經最渴望的痛惜。隻是時間間隔,磨平了她的心誌,突然遇到了舊時故人,她反倒覺得被刺傷了。
“啪!”她生生地拍開了陳青樹的手,一骨碌爬起來,兩步三步躥上了台階。
“大家稍安勿躁,容我說幾句。”她扯著嗓子喊話,怕眾人聽不見,又轉身抓起了櫃台上的算盤“嘩嘩嘩”地搖起來。這樣一來總算有了些效果,不少人停止了擁擠,站原地。鄺簡生大喜,也學著她的樣子搖起了算盤。
“你是什麼人,憑什麼要聽你的!”碧靈就算是作婦人打扮,那年齡卻擺在那兒,人欺她是婦人,年紀又小,質問的語意並不客氣。
“我相公是鄺家的大少爺。”碧靈很聰明,她絕口不提自己是個沒用的姨娘,隻用一句話將人鎮下來。鄺家的大少爺與二少爺不一樣,鄺賦生好說是個貢生,身上是有功名的,在這窮鄉僻壤裏算,也可稱得上是半個當官的,所謂民不與官鬥,很多附和著造聲勢的人聽到這一茬就準備知難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