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祖上本是也行醫的,但秦掌櫃父親死得早,他隻背完了藥經就沒了下文。三十多歲才做了孔家的夥計,其實年紀已經算是很大了。
孔老爺當年帶著兩個學生,有空也會去鋪子裏指點一二,但秦掌櫃早年根基落得不紮實,等到了要開藥方的時候,經常把引子弄錯,孔老爺說了幾次,他就沒了這門心思,隻老老實實呆在鋪子裏按方抓藥。
他對藥性掌握得很好,非是那些年紀後生可以比擬,不過三年,就升作了杏林長天的掌櫃。秦掌櫃原也以為這份工可以長久下去,沒想到孔大小姐歿了,陳大夫又被攆了,好好的一個杏林世家就這樣樹倒猢猻散。他在鋪子裏每天過得提心吊膽,生怕行差踏錯半步,卻不料還是著了鄺珍珠的道。
鄺珍珠這小女子有一點是承了她親娘的,那就是愛錢。
掌櫃成日與錢打交道,正是鄺二姑娘最羨慕的位子,她弄走秦管家根本就是遲早的事。
隻是……秦管家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樣快。
孟懷仙記得去秦家的路,小時候去過幾回,後來給鎮上的人看診又路過幾回,幾年來這一路都沒變,她要去也是輕車路熟。
秦家離正街上很遠,出入並不方便,光靠著三個女人三雙小腳去走,也是個累人的差使。
“抄近路,走河邊吧。”孟懷仙有點後悔沒備馬車來。
“夫人,這恐怕不好吧……眼見著就七月十四了,這會不會有不幹淨的東西?”雪晴看著那河岸黑黝黝地,就感到害怕。
“烏鴉嘴,世上哪來那麼多神神怪怪的,平生不做虧心事,那又怕什麼!”孟懷仙帶頭開路,兩個小丫鬟沒辦法便隻好跟著。
雪晴怕黑,小扣肉倒是不怕,她隻是好奇為什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少夫人居然會知道這樣一條捷徑,膽子還忒地大。可誰又知道孟懷仙上一世天天看著世間生老病死,都司空見慣了。
牛神蛇神她不怕,她可是從鬼門關走過一道的人了,大不了就再走一圈回到原點,還能有啥?
夜幕低垂,河堤上的一排柳樹在月下影影綽綽的。
天上的月亮已經近圓了,眼見著就到正十五。
四周野荒涼,雪晴瞧著兩條腿打顫:“這個秦掌櫃家怎麼住那麼遠?再過去就是田頭了。”
孟懷仙舉目望了望,道:“田邊的房子多半是佃農蓋來歇腳的,借著住也沒人攆,秦家沒有產業,全家都隻靠著掌櫃看鋪子這些工錢,現上又要供小少爺念書,委實拿不出什麼餘錢,就一直住在田邊的茅草屋裏,都十幾年了。”
雪晴忍不住就想,這都是別人家的事,公子也沒怎麼提過,夫人怎麼知道的這般清楚?難道傳聞裏那些都是真的,夫人當初想嫁鄺大少爺,所以把人家的家底都撈清了?不對啊……傳聞當中的孟二小姐是個刁戀任性,霸道不講理的惡小姐,可不是眼前這樣……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
正琢磨著,突然聽見小扣肉驚叫一聲,她猛地抬起頭,看見不遠處的一棵大柳樹下晃著個細細的影子,她嚇得尖叫,一跤跌在地上。
“少夫人,少夫人……我們還是回去吧!”她爬過來抱住了孟懷仙的腿,眼淚往外冒,“一準是這河堤邊的柳樹栽得久都成精了。”
孟懷仙被兩個丫鬟的叫聲唬了一大跳,等回過神來才看出點端倪:“那是個人,不是什麼精怪,快起來,這樣賴著成什麼樣子。”
雪晴大聲道:“不是啊,夫人,聽說那些精怪進會化成人形的,專吸女子的血,所以這兒陰氣才會那麼重。”
孟懷仙不理她,拍了拍小扣肉的肩道:“你過去看看。”
小扣肉走近兩步,又退回來,道:“夫人,奴婢看清了,是有個大姐姐投環上吊了。”
雪晴道:“胡說,你都沒走近,怎麼就知道那是有人上吊,就、就算有人上吊,就不許這河邊上有吊死鬼了?”
孟懷仙拖著她的手臂,將她扶起來,搖了搖頭道:“虧得你比小扣肉多見了幾年世麵,就是這樣給納蘭府長臉的?都跟我過去,沒準還能救人一命。”
雪晴摟著她的手,縮在身後,兩眼睛眨巴眨巴:“真要過去?”
孟懷仙推了她一把,逕自隨著小扣肉向那棵老柳樹走。
雪晴見左右無人,河麵更顯淒涼,趕緊喚了小扣肉一聲,慌慌張張地跟上去。
主仆三人下了河堤,穿過一塊草坪,到了樹下,卻見一人雙足懸空,掛在枝頭左右轉著,下邊倒置著一個小草垛子,顯是被墊過腳的。孟懷仙叫雪晴,雪晴不應,隻往小扣肉身後躲,她無法,隻得吩咐小扣肉:“先把人放下來,看看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