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蛉鳴，衣裘成。蟋蟀鳴，懶婦驚。河射角，堪夜作。犁星沒，水笙骨。”
《四時月令》當中，沒有誰會把“水生骨”寫成“水笙骨”，除了小師妹孔倩。
他以前也問過她，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寫錯，她那時候便咬著筆杆，瞪著一雙眼睛亮晶晶地望著他，極其認真地和他說：“因為我娘親的閨名就叫水笙啊。”他現在還記得她那時天真無憂的表情。
“小師妹，真的是你？你竟然還活著……可是，你怎麼卻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變成了孟懷仙……”他站在納蘭府門口，手裏緊緊地抓著那張紙，天漸漸黑下來，漏夜的星光撒在他身上，顯得格外淒清。他的手一直在發抖，心裏有好多話要說，可是卻又不知道要從何說起。納蘭府門口的獅子威風凜凜地瞪著他，這種感覺很陌生，他看著那高聳的門檻，恍惚覺得對麵不是哪家的宅邸，而是森嚴的府衙。
他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站到腿都麻了，卻依舊不敢上前敲門。
對啊，她嫁人了，嫁的還是從京裏來的世家公子，她終於跳出了原有的命運，獲得了另一種生活，他不該再來打攪她。納蘭公子是真的對她好，給了她名分，又護得了她的周全，還不惜重了動重金盤下鋪麵……得夫如斯，是幾世的造化？老天爺一定是看她太苦，想好好地補償於她，所以才給了她第二次生命。
原來人是可以信命的。
“報仇的事，還是我一個人來吧，師父師母待我不薄，如今卻連家聲也沒了，著實令人心寒。鄺賦生啊鄺賦生，我原先隻以為你孝順，沒想到卻是個沒有用的娘兒子，我就坐在這裏看，看你不得好死。”他看看天色，跺了跺站直的雙腿，一步一挨地離去。
這時有一匹快馬疾馳而來，與他擦肩而過，馬上那人“咦”了一聲，勒馬跳下來：“陳大夫，你怎會在此處？”
陳青樹驚異抬頭，看瞧見納蘭玨一張焦灼的臉：“在下隻是路過，未知納蘭公子急著趕路，所謂何事？”
納蘭玨將韁繩一丟，道：“我家夫人病了，走，你也隨我去看看，人多了也好有個幫手的。”
陳青樹嚇了一跳，道：“什麼？尊夫人病了？”他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看見納蘭玨的表情不似作偽，一顆心才提到了嗓子眼。
“進去再說吧，剛才小丫鬟來報，也說不大清，你是大夫，也許看看就知道了。”納蘭玨挽住了他的胳膊往裏帶，恰碰著小扣肉氣喘籲籲地從後邊追上來，一邊跑還一個勁地擦著汗，納蘭玨便又停下，招了招手道，“小扣肉，去看看顧大夫到了沒有！”
“是，公子。”小扣肉頂著圓滾滾的身子躥進了門內，竟比貓兒還靈活。
納蘭玨這才作了個請的手勢。陳青樹略略客氣了幾句，終究是救人之心占了上風，便不再遲疑。
兩人一路奔到了書房前，正碰著小梅菜和雪晴出來。
“怎麼樣了？”納蘭玨一把揪住了小梅菜。
“少夫人剛才睡下了，好像嚇得不輕，已經著人去請顧大夫了。”小梅菜抬眼看看陳青樹，眼睛忽地一亮。
“這位是回春堂的陳大夫，請他看治也是一樣的。雪晴，帶陳大夫進去。你，跟我過來！”納蘭玨臉色一沉，嚇得各人心裏一撲通。
“陳大夫，請隨我來。”雪晴不敢看納蘭玨的眼睛，隻引著陳青樹進門了。
光聽得納蘭玨在外邊冷聲問道：“小梅菜，說了讓你看好少夫人，你這都做了些什麼？究竟是怎麼回事？你都給我一五一十地說。”
雪晴輕輕喚了聲：“少夫人，公子請了大夫來看你了。”
“唔。”榻上之人嬌慵無力地挪了娜，緩緩睜開了一雙美目。她還是很疲憊，但神誌已經清醒了。
“小……少夫人，適才究竟發生了何事？”陳青樹心疼地看著她的小臉，以前看著孟懷仙的臉可惡，可現在越是看起來萬般可憐。
雪晴為扶她起來，為她墊高了枕頭，轉身又倒了茶，孟懷仙輕咳道：“雪晴，你不用在這兒忙乎，去看看謝姑娘那兒怎麼樣了。”
“是。”雪晴應聲走了。
陳青樹伸手要給孟懷仙把脈，卻給她擋了回去：“不用，我自己看過了，不是什麼大事，痰迷了心而已……你怎麼來了？”
陳青樹低聲道：“路上遇見了納蘭公子，他請我進來的，我一直在門口，想著……但又不敢過來相見，隻怕這一切都是假的。”
“師兄，這些年，難為你了。老是讓你為我擔心。”孟懷仙深深地望他一眼，咬唇道，“當初是我不爭氣，挑了一個那樣的王八蛋做丈夫，原以為他孝順父母便是百樣好，什麼都依著他順著他，卻不料引狼入室，害得爹娘不得善終。我恨，恨死了鄺賦生，也恨死了孟懷仙，可是卻陰差陽錯，竟讓我成了她。我是備著賣身的心來納蘭府的，我想報仇……師兄你知道嗎？我剛剛才知道，我沒有小產，我的的確確為鄺賦生生了一個孩子，隻是他們，他們竟狠心將這個還未見過天日的孩子活埋了……”她說到動情之處，臉色烏紫，竟有鬱結之態，陳青樹隻感到全身乏力，幾次握不住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