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納蘭玨是個聰明的,可是對於女人來說,卻是個糊塗蛋。他打小就是被人捧在心窩窩裏長大,又因姿容秀麗,容顏精致,引人注目,從來就是被人眾星拱月那麼待著,別人哄著他還成,他去哄人……那就得看人家是不是真心生氣了。
納蘭公子說話沒經腦子,等腦子裏的路轉回來,自家小娘兒已經跑得沒有了影子,他訕訕地看著身上那些不倫不類的東西,一個人坐在月光裏唉聲歎氣。至於孟懷仙把銀子花哪去了,他也沒勁兒管了,連續拍了三天的門,孟姑奶奶就是躲在老太爺那兒不出來,納蘭玨又是爬窗又是抱樹,連續折騰了好幾天,才被管賬的老趙央了去。
孟懷仙賴在老太爺那兒,每天吃飽了就睡,睡不著也睡,反正就不讓納蘭玨有趁虛而入的機會。
她原不是個刁蠻性子,可骨子裏卻要強得很,她不指望納蘭玨能真的穿上那件東西,但好不容易做了些事,總想聽點好話,結果……納蘭玨那該死的說她做的衣衫像殺豬的行頭,這一下子就將她氣懵了。
“不穿就不穿,誰稀罕過!原本也沒打算給你穿,就不能說點好的麼?說句‘夫人辛苦了’,這很難麼?”她坐眼巴巴地看著納蘭玨被老趙叫走,心裏更難過了,小嘴兒蹶到了天上去,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擺弄著手裏的金針,這拿金針的姿勢可不比拿繡花針那樣蹩腳,這一針針下去是次次準狠,樣樣到位,不一會兒,就將小銀托盤裏的葡萄紮了個遍。
整個盤子裏寒光閃閃的。
老太爺害怕不過,抖抖瑟瑟地縮在了床裏邊,吃了飯就不肯下地了,左右的丫鬟婆子怕不過,也偷偷地退了下去,這屋裏便隻剩下了一老一少兩個人詭異地對峙。
其實老頭子看著孫媳婦這凶神惡煞的樣子,一半兒驚奇,一半兒好笑,那害怕的模樣,不過是裝出來的。
所謂久病成良醫,老太爺見識過這麼多名醫大夫,多多少少也看出點門道,這孫媳婦紮針的手法穩當,認位之準,無人能及,分明就是個針灸看症的能手,其功夫火候未必會在顧逢春之下,怎麼看都不像是尋常書香人家的女兒。
“這臭小子說是去搶親,怎麼搶了個這樣的西貝貨回來?這橫看豎看都是個寶啊……”老太爺歪著臉,將孫媳婦細細地看了個遍,先看那一雙杏目含春水,應是個妖治勾魂的,可柳眉莊肅,額心冰沁,看著又像個不容侵犯的主……再看那豐潤的紅唇,瞧著像是個靈巧知事的,可是那持針的手,卻骨節分明明,處處透著股硬朗,便是大家門風,也養不成這樣耐看的女娃娃啊,這丫頭,究竟是什麼來頭?
老太爺看著看著,漸漸擔心自己的孫子會不會被這丫頭片子給誆了。
“懷仙哪,聽說府裏的中饋都交給你打理了?累不?莊上的進項可不多,可得留神些兒花呀,不然老頭子我的藥病就沒著落了。”
老太爺見丫鬟婆子都走了,這才坐床上爬起來,搬了家小圓凳,坐在了孟懷仙對麵。
孟懷仙一抬頭,將手裏餘下的金針都撒在桌麵上,拍了拍手,麵上似笑非笑:“爺爺還怕孫媳婦半夜背著納蘭府跑了不成?”
“呃……”老太爺沒想到這丫頭平時說話溫柔大方,委婉得體,到了氣頭上卻端的是鐵骨錚錚,一身傲然,說話竟不拐彎兒。
“爺爺就放心吧,子珅他運氣好,搶親搶著了點,娶了個不貪財不附勢的媳婦回家,我爹好說也是這一帶的大儒,該教的道理,一樣都沒落下。不過既然這府上中饋交給了我,這怎麼花銷,怎麼分配,可就隻有我說了算罷。爺爺如果覺得短了什麼,隻管向我明說,至於子珅那兒……就別幫他說好話了!”孟懷仙玉麵含霜,當家主母的架子全都擺在了台麵上,著實將老太爺鎮住了。
老太爺還在裝傻,自然不能跟孫子通氣兒,他看著孟懷仙被氣得發青的小臉兒,又想想孫兒那不爭氣地樣子,狠狠一咬下,不說什麼了。納蘭玨這小子活該吃這個悶虧,笨驢腦子,居然連老婆也不會哄,才吃了幾天閉門羹,就耐不住了,真是個沒用的東西,癡兒,傻蛋,蠢呆瓜……他今兒在肚子裏將孫子罵了個遍,可看著孟懷仙還戴著那個禦賜的碧綠鐲子,心裏又稍稍安定了些。
孫媳婦是個識大體的,隻不過年紀尚輕,小兩口關上門吵吵,也沒鬧到外頭去,隔天氣消了,又是雨過天晴,她還能把著這府上的錢銀,至少說明她不是真生氣。至於納蘭玨那邊,他還真管不著。
辦法是有的,隻是這小子苦苦地守了三天也不敢用那不要臉的法子,隻說明這女娃娃真的站上了傻小子的心尖尖。傻小子忌憚了。
“帶過兵的人,還怕弄不下一個黃毛丫頭?臭小子,軟的不成,不會來硬的麼?”老太爺嘟囔著走回床邊,抱著被子躺下。
孟懷仙倒沒聽清他說了些什麼,隻靜心收起了一肚子冤氣,耐著性子上前為他紮了針,又將方子略作了些改動,才起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