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桃留下來的錢雖然不過十餘兩的光景,但拿去請大夫看病也是夠了的。
鄺珍珠心有餘悸地看看杏林長天那門上貼著的歲錢,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來不及打理身上的狼狽慘狀,便直奔回春堂。比後院繞上大街,不過四五十步的樣子,可是她一瘸一拐地走了好久。
好不容易到了門口,她才想起自己這樣的模樣根本無法見人,便將銀票揣進懷裏,躲在深巷拐角的一處打散了頭發,伸出手指使勁刮抓起來。
這時華燈初上,回春堂裏也點了燈,有人從燈影中走出,慢慢地出了門。鄺珍珠怕陳青樹是半夜要去出診,不由地瞪大了眼睛,卻見打頭出來的竟是個女子。那女子披一件鵝黃色的鬥蓬,圍著一塊做工細膩的裘巾,將纖細的脖頸保護得極好。從身後看,隻能看出堆織在頭頂的青絲,在暮色燈火之下流轉著淡淡的光澤。而那腮邊的一點暖色,恰恰使得整個人都靈動起來。
卻是許久沒見過麵的孟懷仙。
鄺珍珠想起這些天積存的怨氣,又想起孟懷仙這位始作俑者,竟怒不可抑,便要衝出來與她理論,就在她邁出了一條腿的時候,一頂燈籠從旁探出,卻是陳青樹親自送了出來。
“路上風大,帶上這個。”他手裏拿著個小暖爐,不由分說地塞給了孟懷仙,又不放心地替她攏了攏鬥蓬。
“有心了。”孟懷仙側臉一笑,將暖爐揣進懷裏,亦道,“今天太晚了,改日再來尋你說話,先回去了。”
陳青樹輕輕點了點頭,不放心地將她送進了門邊的一乘軟轎,才又附在窗邊說了一句:“若是有什麼直管告訴我……我會隨傳隨到的。”
孟懷仙放下簾子,命人起轎,這兩人抬的小轎便很快消失在夜色裏。
鄺珍珠站在樹後,一時看呆了眼。而最近的那些不堪的傳聞,又一次浮現在她腦海中,她重重地啐了一口,實在是有些忍不住地嘀咕起來:“人比人,真是不同命,這裏才被納蘭府裏趕出來,轉身就勾搭上了陳大夫,端的是好手段!虧得我大哥當初沒娶她,不然這綠帽子還不知道要戴幾回!”
陳青樹聽到樹後麵的動靜,臉色微微一變,喝道:“誰在那裏,出來!”
鄺珍珠才一臉鬱鬱地移步出來,走到了他跟前:“我娘又病了,煩請陳大夫去看看,喏,這是診金。”
陳青樹皺了皺眉頭,卻沒接那錢:“你等等,我去準備藥箱。”他的藥箱就在最外間,拾輟了兩三樣常見的藥丸也就出來了。而鄺珍珠就一直站在階下,神情古怪地看著孟懷仙剛才離開的方向。
“我就不知道她有什麼好?怎麼看都是一雙破鞋,便有人愛撿著穿,很香麼?”鄺珍珠說得很小聲,但陳青樹卻聽見得清楚,他立時寒了臉,將藥磕放台階上一擱,不走了。
“鄺二姑娘,我想了一下,你家娘親的病我治不好,還是別請高明的好,免得飴誤了病情,枉丟了性命。”
鄺珍珠一聽,臉色就灰了,趕緊道:“得得,我這張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把我說的話當個屁似地放掉不就行了,你的孟二小姐是神仙是活佛,是如花******行了吧!又不是給不起診金,你幹嘛有錢不賺!”她揚起手裏的銀票,卻被陳青樹一把奪了過去,揣進了兜裏。
“鄺二姑娘說得對,出來做生意,講個‘和’字,有錢哪有不賺的道理。”
要是依照陳青樹以往的脾氣,這病他就真不去看了,但剛才孟懷仙特地過來打過了招呼,他便隻好免為其難一回。這個小師妹的心腸還是沒變,凡事也不想做得太絕,她自己也說了,能拿回一點點家業,便也夠了。雖然孟懷仙做事前前後後他都不是很清楚,不過從麵上看來,鄺家確實有點兒慘,再看看鄺珍珠這蓬頭垢麵的德性,他便更相信了外頭的傳言。
他重新背起藥箱後,鄺珍珠已經不敢亂說話了。
陳青樹看著她可憐,便從身上翻出點外傷藥丟給她,也算是仁至義盡。
“我這兒的青花膏,哪還用得你這破爛玩意?”鄺珍珠白了他一眼,走在了前頭。
兩人到了鄺家,芝蘭已經在外間候著,見到鄺珍珠與陳青樹便道:“老夫人已經醒來了,正在和張家娘子說話,讓奴婢轉告陳大夫,先去看看小少爺為上。”鄺珍珠想起鄺簡生的傷勢,心中分外發怵,沒等芝蘭說完便調頭欲走,卻聽芝蘭喚住了她,又道,“二姑娘,老夫人還說,如果你回來了,就一道進屋裏去聽。”
一個家丁先過來,領著陳青樹去了鄺簡生那裏,鄺珍珠隨隻好硬起頭皮跟著芝蘭進了老太太的屋裏。
兩人還沒到窗下,遠遠就聽見鄺老太太說:“那人年紀是有些大,不過門第條件也還過得去,張家的就給我做個主意,將這事給訂下來罷……這是二丫頭的生辰八字,你找人去合一合,如果還過得去,就這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