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懷仙這一覺睡得極其安穩，醒來時卻發現納蘭玨早已經不在身邊。她將頭發鬆鬆地挽在一側，才記起今天鄺珍珠前來大鬧的那檔子事。雪晴打了熱水過來，為她淨臉，笑著道：“公子還想賴一會，可是惹了老爺的火頭，這下子被抓去訓斥了，一時半會是回不來的。”
孟老爺默許了納蘭玨的各種荒誕行徑，卻怎麼也不能容忍外邊傳的那些流言蜚語，說什麼孟家的二小姐被納蘭府的公子退了貨，又說孟懷仙人盡可夫，還勾搭上了回春堂的陳大夫……鄺珍珠那是被小梅菜逼得急了，什麼話都往外崩，聽得孟老師自覺得老臉沒處擱，才命小梅菜隨便罵了幾句，沒罵到人家吐，就將人給攆跑了。這回頭第一件大事，便是教訓這個胡來顛去的寶貝女婿。
納蘭玨的風雅模樣，孟老爺喜歡得緊，雖說隻是女婿，卻不覺已將他當成了自己的親兒，這一番說教，便是半點情麵也沒留，隻數落得納蘭玨成了個貨真假實的采花大盜似的。
一眾丫鬟婆子嘴緊，知道這事傳揚不得，便都窩在窗下邊聽邊笑，聊以自娛，卻不想孟老爺火從心起，一個硯台砸過去，將墨汁濺了丫頭們一身，這一群鶯鶯燕燕的才兀自呼天搶地奔逃離去。
“看看，三兩句話哄得懷仙就團團轉，背地裏就勾著這些丫鬟婆子魂都快沒有了，你再這麼不管分寸，我也隻好……隻好……”孟老爺好不容易硬起來的脾氣，在看著納蘭玨那張如花似玉的臉時，全都消散得無影無蹤，他咬牙立在窗前，半晌，才得從抽屜裏拿出一本《詩經》來，“你書背了才能走，否則就別想再進我孟家的門。”
納蘭玨翻開一頁，是“關關睢鳩”，再翻開一頁，是“與子成說”，他明白這是嶽父大人在敲打自己，可是心裏就覺得委屈，他能哄得懷仙團團轉，那是因為懷仙慣著他依著他，至於勾著那些丫鬟婆子的魂就……勾丫鬟的，他還能理解，可為什麼還有婆子？
他忍不住嘀咕道：“我哪次是正經走門進來的，窗框都快被我踩爛了。誰怕誰。”可是說歸說，想歸想，嶽父大人的話還是得聽，他捏著那本皺巴巴地詩經，磕磕絆絆地念起來：“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孟懷仙提著裙子到了階前，遠遠便看見了窗台下被劈成兩半的端硯，心知父親這回是動了真怒，真尋思著要怎麼上前說情，卻聽納蘭玨高亢的吟誦聲從父親的書房裏傳來，那聲音大得可以，聽得孟老爺煩躁不安，又不好再發脾氣。
“爹，你這是做什麼？大白天叫著女婿在自己書房裏念‘關關睢鳩’，這要是傳到外麵又是笑話了。”孟懷仙想象著明兒街上又會有人說“孟家老爺硬逼著納蘭公子在自己房裏唱情詩”就有些忍俊不禁。她勾起唇角，偷偷睨了納蘭玨一眼，納蘭玨立即垂下眼睫，假作失落地歎了口氣。
孟老爺沒好氣道：“女兒啊，我這可是為你好，你就不知道那外麵說得多難聽，這小子是野慣了，不罰著可不行。你們橫豎都隻是補個禮兒，爹爹我已經很放寬了，平日他高來高去地爬屋頂，我就睜隻眼閉隻眼罷了，這是這小子，外麵傳成那樣，也不好好去堵堵人家的嘴。爹爹是怕你吃虧啊……”
養兒一百日，常憂九十九，孟老爺是真心疼愛兩個女兒，看著女兒的名聲被說成這樣，他能不急。
要說沒有感動，那也是騙人的，孟懷仙想起前世父親對自己的縱容與溺愛，而這份感覺又投射到孟老爺身上，便是格外的甜蜜。她微微一笑，看著孟老師那兩鬢斑白的頭發，輕聲道：“爹你放心，今日的懷仙，早已不是以前的懷仙了，女兒會有分寸的，至於子珅他……”她慢悠悠地走過去，伸出兩隻手指，當著孟老爺的麵，就揪住了納蘭玨的耳朵，“他向來都隻聽我的。”
納蘭玨被她一扯一提，便裝模作樣地嗚哩哇啦叫起來，孟老爺吃了一驚，似這才想起自己這二女兒原就該是個潑辣的。他心裏總算是鬆了一口氣，順手撫了撫胸臆，搖頭歎息。
“你們年輕人的事，我管不了囉。”
納蘭玨連忙道：“嶽父大人不老，嶽父大人正值盛年，當是威儀如故，嶽父大人的書很好，很好，那……子珅就借去拜讀了……”
孟懷仙笑起來，低聲道：“夠了。”
兩人拜別了孟老爺，納蘭玨就像扭筋糖一樣粘在了孟懷仙身上，孟懷仙推也推不掉，便隻好由得他去。
“納蘭公子，你就不能稍稍正經一點？明知道我爹是個那樣古板的性子，你還招惹他，就不怕他真的將你趕出門去？”孟懷仙被他拿鬥蓬裹著，兩人一腳高一腳低地走在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