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要準備過中秋,納蘭玨怕老太爺沒自己陪在身邊,便也跟著老實了幾日,和著顧逢春在院子裏研究膳譜。孟懷仙那邊也說好了,留待月圓夜,想想心都比月餅甜。
顧逢春看他笑得眼眉彎彎,嘴角都像是啜著蜜,還以為他手裏捧著的茶水也是甜的,換過了茶具一品才知道,那是苦得沒了邊的春茶。顧逢春搖了搖頭,有些惆悵:“以前在京裏,你頂著豔少的名頭,什麼樣的姑娘會撈不著,可你卻偏生看不上眼,如今到這金仙鎮上卻好,人家一話,就將你套牢了,還一副死心踏地的蠢貨樣兒,就跟著了魔似的。仙懷那姑娘是好,可也不是你說的那般好罷?”
納蘭玨將手裏的杯子放下,睨著他,得意地一笑:“不是千般萬般好,我會記在心裏?而且,你今天巴巴地進府裏來,不也是為著她?她給的手記,抄本,你也都看過了?好不好,妙不妙?”
顧逢春想起這件正事,才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其實此間並無外人,但他卻忍不住要將這事當作一件秘密來說:“還正看著呢,不過卻有幾點疑問,想來向你求證求證。”
“你疑問不去回春堂,來找我這個門外漢做什麼?”納蘭玨隻當他是說笑了。
“不是方子有疑問,是字。”顧逢春的聲音又低了幾分,看向納蘭玨的眼裏,也跟著失去了調笑的意味。
“字?”納蘭玨想起那杏林長天的牌匾,眉心忍不住一陣狂跳,居然有些頭痛。
“對,就是字。我覺得尊夫人的字與昔日宮中一位前輩有些相似,不過那位前輩卻是姓孔,不姓孟。”顧逢春將一摞發黃的醫書摸出來,翻到其中一頁,又道,“這裏是這位孔大夫留下的膳方,與尊夫人這道方子有九分相似,隻是金銀花用的份量略有不同,還加了一味狗杞。”兩本冊子都推到納蘭玨麵前,納蘭玨的眉心才真的痛起來了。
孟懷仙,孔家?孔倩?孔大夫?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如果說孟懷仙隻是學去了孔家這位前輩的字跡,那藥方又怎麼說?早先鸞音就證實過了,孟懷仙根本不懂醫,又怎麼會開藥方?還有,藥方流傳較廣,相互謄抄不無可能,這個獨門的膳方,有些光看著菜式就知道不是名間能有的。
孔家這位前輩是做過太醫的,對宮廷膳食自然頗有研究,但是孟懷仙卻隻是個普通書香門第出身的二小姐,能識字斷句,已然是高才了。
“哦,內子說過,她與孔家那大小姐原是至交好友,金蘭姐妹,能拿到這方子也不是太難。顧大夫似乎有些大驚小怪。”他收了收袖口,放任著擺放出幾分釋然,可是心裏卻被一團團疑雲塞滿了。
“那就難怪了,尊夫人敏而好學,相必那些仁心醫道也是從孔家來的,這樣的妙人兒,也難怪公子會上心。”顧逢春沒留意到納蘭玨累積心中的愁緒,自顧自地笑起來,一口喝幹了手裏的苦茶,“這次我來,本還有些不情之請,卻怕尊夫人未必會答應。”
“什麼不情之請?”納蘭玨好半天才恍過神來,定定地看向他。
“如此,尊夫人能識記這些膳方,心中必然也有些良方握著,我以前在太醫院供職的時候,曾看見過一本《菟經》,雖是奇書,不過卻是件殘本,使我終世難忘,曾多番打聽才知是宮戒內闈禁了此書,說是方子太歹毒……老夫求而不得,耿耿於懷卻有數十載,隻盼此生有緣,能與孔前輩在書中相見。”
“聽顧大夫此言,似乎頗為遺憾,可你適才說這方子歹毒,卻又是何故?”
“公子有所不知,此奇書之奇,乃在於用大補之藥行惡毒之術,嚐殺人於無形,所以也有另外一個名字,《毒經》。是藥三分毒,能把這些補氣足血之本搭配在一起,變成殺人毒藥,實可稱天下奇術,為醫為道著,窮極一生也不能達此絕境,所以心甚不安,且滿懷崇畏,求借經一觀。”
“你說的倒是輕鬆,借經一觀……誰又知道你會不會以書中詭方拿去害人?”納蘭玨微微沉吟。
“顧某不敢,公子勿要亂說。”顧逢春那張為老不尊的臉上驀然出現了一絲惶恐。
“我令你與回春堂的陳大夫一道切磋學習,你為何不直接將這書的事告知於他?他可是孔家嫡傳的弟子。”納蘭玨心底轉圜,思憶漸漸飄到了孟懷仙身上。他的手垂地桌底,慢慢地收攏,再張開,依舊是空空的手心。顧逢春臉上是生怕被誤會的惶恐,而他心中,卻有種摸不透,抓不住的不安。
“不是沒有問過,不過想來孔家擇徒十分嚴厲,陳大夫打從入門起,就沒聽過這件東西……而且,老夫在這膳方裏摘錄了幾條,給陳大夫看,陳大夫看得也是極為困惑,看來,孔老爺並未將全副醫術傳於長徒,而唯一可能得到真傳的人,卻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