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音經過了鄺賦生那場毆打,精神差了許多,看人的目光呆呆的。
納蘭玨原本就對她印象不深,隱隱隻記得個大概的輪廓,如此粗略一看,他差點認不出來。
常煜在一邊又好氣又好笑,這鸞音原算是納蘭玨的姨娘,又是孟家宅子裏帶出來的大丫鬟,怎麼想也不該是這樣的待遇。
納蘭玨站在鸞音麵前,看她的目光完全就是在看個陌生人。他並不知道鄺賦生與鸞音之間的那些不幹不淨,謝蘊知道一些,卻不好與他說,一來是這種事情姑娘家委實不好開口,二來,這擺上明麵上都是醜事,說盡了,鸞音還是納蘭府的人,要是傳揚出去,這臉上是誰也擱不住。
“你這是,用刑了?”納蘭玨看著鸞音臉上的淤青,不可置信地轉頭去看常煜。這不合安慶侯的一慣行事啊,誰都知道安慶侯是最會憐香惜玉的,從來不打罵女犯人,就連審案,也不用一句重話。
“你別看我,你知道我是什麼人的,這樣水靈靈的姑娘我哪打得下手,聽鎮長說,那是新科的進士打的,至於為什麼要打她,我也不是很清楚,隻聽著和尊夫人有些關聯。”常煜回想起鎮長那張為難的臉,歎了口氣,“鸞音這姑娘,原本是尊夫人的丫鬟,好像知道不少事情,我猜是因為這個。”
納蘭玨沒吭聲,隻是向著鸞音蹲下來,與她麵對麵地平視。
她清瘦了不少,頭發也枯敗了,整個兒頭上就像頂著個鳥窩,還沾著些飯粒,菜葉什麼的,散發出一股餿味。她的臉腫了還沒好,顴骨處有些擦傷的痕跡,受傷重的地方,還是紫的。整張如花似玉的臉蛋,現在就像隻花貓兒一樣。而原本靈動的眸子,如些也變成了死灰。他看著她,她卻有意躲開了他的目光。
兩個人無聲對峙著,還是納蘭玨先開口出聲:“鸞音,我來看看你,順麵問你一些事,不會太久。”
鸞音聽出了納蘭玨的聲音,朦朦朧朧地抬起眼,有些遲鈍地轉了過來,一雙眼睛直直的,又像是看得見,又像是看不見,令納蘭玨覺得那雙視線是穿過了自己,飄向了別的什麼地方。他忍不住伸手,在鸞音麵前晃了晃。就聽常煜輕聲道:“她有些青光眼,這個時候看不見東西的,你直接問就是。”
納蘭玨的手指頓了一下,鸞音卻說話了,聲音很小,可卻沒掩飾住她心裏的驚喜:“公子,你來看我了?真的是你麼?公子?”她的手在空中抓扒,十指灰黑,全是泥汙。納蘭玨退後兩步,她便撲倒在了地上。
常煜心中不忍,從旁提醒了一聲:“納蘭兄。”
納蘭玨卻站在了原地,沒再走近,他的目光很靜,但根本談不上溫和,這和看向孟懷仙的眼神儼然是宵壤有別。
鸞音在地上抓了一陣,沒撈著半點希望,一雙眼睛又淡寂下去。
常煜拉了拉納蘭玨的衣角,納蘭玨反倒是退了一步。
“公子,我知道你不想見我,我都知道的。其實在府裏我就明白,你並不是真心要納我為姨娘,誰都看得出,你和別的男人不一樣,你的心裏,隻有我家二小姐那一個。奴婢……真的是羨慕,羨慕得想死。”她坐了下來,兩隻手還按在地上,平日裏看不清的時候,她也是這樣爬來爬去的,她一身都髒,可是納蘭玨卻突然發現她現在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幹淨。
可是眼下,她蹲坐的樣子,活像一條喪家犬。
“奴婢以前聽過一句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原來這都是真的。不怕和你說,我進了納蘭府,二小姐不整我不怨我已然是我天大的福份。是我不知足,是我老想著那些下作的事。這都是報應。”
鸞音的聲音有些哀涼,卻是聲聲入耳。
納蘭玨聽得心潮澎湃,一時也尋不著合時的句子來接她的話,隻能是靠在門邊用心聽著。
常煜打著扇子,看著麵前這兩個人,還是鬧不清納蘭玨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但有一點卻是明白的,鸞音與鄺賦生,鄺賦生與納蘭玨之間的恩恩怨怨,都是因著一個人起,那個人便是孟懷仙。就為著這一個女人,好似全世界的人都不正常了。他心中也是納罕得很。
鸞音沉默了半晌,退回到角落裏,重又窩回到了那叢枯草中間,幽幽地道:“公子,你還在聽麼?奴婢明兒就要走了,這一走,肯定是不能再回來,奴婢這是犯了別的事,是殺了人哪……公子,你還在麼?”她的聲音有些濕潤,眼淚一點點掉下來,印在了草杆子上,常煜瞧著,重重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