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玨從顧逢春那裏出來,也差不離知道了他那《菟經》的來由。
果然不出所料,當初孔倩的藥便是被鄺賦生和孟二小姐動了手腳的,那時的孟二小姐分是吃了秤砣地要嫁進鄺家。
納蘭玨看了看天色,倒沒有立即回去,而是一個人走向了河邊。
初晨的河水,映著一片朝霞,曲水流觴之間就染上了一層薄媚,像極了孟懷仙看向他的嬌怯柔致。那個能摸得見看得著的孟懷仙,並不曾屬於其他任何人,可是他站在這兒,卻在心裏一陣陣發怵。
到了這時,納蘭玨反倒希望孟懷仙是以前的那個害人的孟二小姐,而不是曾經被害的那個弱女子。雖然他解釋不出重生的來龍去脈和前因後果,但卻能理解埋藏在愛妻心中的那股滿滿的恨,她的報複並不瘋狂,她在他麵前還保有了適度的理智,她沒有被仇怨吞噬真心,已經是很難得了。
他能做的,還是全心全意地站在她身邊,一切都沒什麼改變。
想起那一夜七夕相聚,想起她第一次為了謝蘊露出了那樣自卑的表情,他的心住不住抽痛,竟至難以自抑。
他能做的實在有限,若是當初那鮮衣怒馬的富貴,又何仇擺不平這樣的一介賤民?他就是一劍刺穿了鄺賦生又能如何?可是……那時候的他,大抵不會接受一個這樣身世平凡的女子相伴左右,就是他願意,家中各位長輩也是不允的。
他與孟懷仙,原就隻有那一絲絲的緣份,看不見摸不著的纖細,維係著天長地天的永遠。
原本,隻要一點點錯過,他們便誰也尋不著誰,可是她陰差陽錯地找上了他,他又莫明其妙地喜歡上了她。初來,或許隻是喜歡那股銷魂的滋味,未嚐雨露的他,心如躍馬遊韁的少年,委實把不住這份誘惑,她的香,她的媚,確實容易令人上癮。
誰說男和女第一次相遇會是因為對方的才情?誰說陰與陽的相撞是為了一個相守的承諾?
納蘭玨不裝不矯,他初時的喜歡,就是因為迫地需要,無窮的眷戀和頑強的占有。他令她翻不了身,她令他欲罷而不能,然後,才是相守相知……才是以心相許。
站在河水,聽著淙淙流逝的聲音,一切還似當初那般寧靜美好。他一個人呆了一會兒,將那張舊方子拿出來,撕得粉碎。
發黃的熟宣,混著點點老墨,漸漸融化在河水裏,什麼也看不見了。
回到孟家,孟懷仙已經醒來,正坐在床頭等他回來。她今天穿著素淨,隻是多著了一件杏黃色的小夾襖,青絲攏起,挽成了簡潔的青螺髻,兩側的發絲都給梳上去了,露出了光潔的額頭,臉上未施粉黛,小臉兒躲在立起的大領子後邊,清秀得像支初放的蓮花。
納蘭玨看見她這樣的精神,懸起來的心才放下來,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床邊,挨著她坐下。
“爹爹剛才來過,他說妾身既是有了身子,就得早些將婚事辦好,聽聞外邊的閑言閑語都要飛起來了。”她端正地坐在那兒,卻有些緊張地翻著手晨的小暖爐,雪晴將門合上了,室子裏便沉在一籠幽香之中。
納蘭玨側臉看著她,失笑道:“嶽父大人不說,我也知道的,這事再擱下去,肚子就顯出來了,總不能讓你穿著喜服就像個紅蛋似的滾來滾去罷。”
孟懷仙初聽來還含羞帶怯的,可聽到後來就不是滋味了,急急地伸手往他臂上掐了一小把,嗔道:“說誰像紅蛋呢!明明自己才是個蠢蛋!”
“是,我是蠢蛋!”納蘭玨也不否認,隻是睨著她輕輕地笑,一臉的流氓相。
孟懷仙被他笑得全身發毛,隻是閃了閃身子,站起來道:“我去吃藥了,順便去姐姐那兒坐坐,你愛怎麼怎麼,別來煩我……”可是她還沒說完,便感到身後被人猛力一拽,她腳下發軟,便是天旋地轉地坐回了他懷裏,納蘭玨趁勢抱緊了她,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有了孩子忘了相公,這是不是叫過河拆橋,讓我抱抱才許走。”他抱得很緊,差點讓她喘不過氣來。
孟懷仙有些驚訝的轉過臉,卻見他尖尖的勾鼻頂在她肩頭,幽幽地歎了口氣,她不禁放柔了聲音,道:“子珅,你這是怎麼了?可是出門的時候,見著了什麼不吉利的?你臉色好差……”
納蘭玨沉默了一會兒,卻沒說真話,隻道:“窮啊,現在府裏都快窮得過不了冬了,卻要辦喜事,真是窮啊。”這倒是他第一次厚顏無恥地叫窮。
孟懷仙聽著先是愣了一下,接著便笑起來。
“當初是誰天天嚷著要孩子?你悠著點兒不是就沒這回事了麼?現在叫窮,會不會遲了些?”孟懷仙在心裏盤了一下賬麵,麵上卻笑得有些幸災樂禍,納蘭府要是真再辦一次喜事,那過年就都喝西北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