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嫻聽著屋裏的動靜，一顆心墜到了穀底，她走回屋裏，也不知道點燈，隻見窗外火光衝天，鎮上有人放起了煙花。她想起小的時候，爹爹也曾抱著她這樣放煙花，她在那些火樹銀花當中穿來穿去，舉著兩隻手到處亂跑，一點拘束也沒有，哪像得這樣。
團圓。對啊，人家是有兒有妻一家親，她這個大夫人當得像什麼？連個蛋也下不出來。
她將衣箱裏那些大紅袍子拿出來，看了許久，猛見一個黑黢黢的影子擋在了門口，盤得一絲不苟的頭發映在地上，被拉得老長老長，當然最醒目的還是那個大肚皮，莊嫻看了一會兒，確定那門外立著的不是一尊大梨子，而是一個人。
“娘親已經睡下了？妹妹怎麼有空來？”她認出門外那個是碧靈，這時便忍不住有些奇怪。她打嫁進門之後，與碧靈接觸得並不多，這個姨娘很乖，很沉默，但又有差些任勞任怨的覺悟，仿佛沒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夫家，她看鄺賦生的眼神也是淡淡的，有時候也會笑，可是卻笑得像個路人。她這三更半夜的，怎麼會來？
“我不放心，特地來看看姐姐。”碧靈跨過門檻，翻出個火折子將燈點燃了，滿室亮堂，漸漸照紅了兩個人的臉，碧靈隔著桌子與她坐著，眼睛卻落在門外，“相公很喜歡芝蘭，這點事誰也羨慕不來。”
莊嫻沒明白她的來意，隻不出聲，默默地端起了主母的架子，嚴陣以待。卻不料碧靈轉頭睨了她一眼，又將臉轉開去，仿佛對她的反應一點也不意外。莊嫻硬著頭皮問道：“妹妹此來，就是為了說這個？”她不能生養，便是這一生最難跨過去的檻，因著這點缺憾，她幾乎不敢在鄺賦生麵前大聲說話，她也想過自己是不是所嫁非人，可是念頭千回百轉，得出的結論就是，嫁給誰的結果，也不會比這樣好，她應該知足。
她這麼多年沒覓得好人家，不也是因為這個？到現在還後悔十一歲時候的冒失，已經太遲太遲。
“我來和你說說相公這個人，我看姐姐進門這麼久了，卻依舊不了解他，瞧著怪難受的。”碧靈笑了笑，摸摸自己圓滾滾的肚皮，卻沒有半點示威的意思，相反，她的眼睛裏透著一點輕嘲，仿佛將世間都看透了。
莊嫻吃了一驚，就聽她靜靜地坐在一邊，不徐不疾地說起來：“相公這個人很喜歡玩女人的，不過他不會出去亂滾，這算是優點，他喜歡順從乖巧又放得開的女人，就像芝蘭那樣，相信姐姐有眼睛也看得見。還有就是，相公喜歡從後麵進來，說是這樣很有征服的感覺，像是騎馬一樣，不過他這一輩子最恨的一次也是騎馬，他騎著馬繞了金仙鎮一圈，卻沒能娶到孟家的二小姐。這算是他一生的恨，到現在，他還狠狠地記著。他對納蘭府的懷恨也不是一天兩天。哦對了……好像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我沒提，姐姐可知道相公今天為什麼會發那麼大的脾氣？嗬，若是有興趣，當可去查查，相公的前任妻子是怎麼死的……”她劈哩啪啦地說了這麼多，臉上的表情卻沒怎麼變，好像是說著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事，又或許，她根本就沒將鄺賦生當成家人。雖然莊嫻仍舊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突然跑來自己跟前，但卻不由自主地將她的話信了一半。
她拿捏的架子終於塌了下來，臉上露出了一絲疲憊：“妹妹此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
碧靈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搖了搖頭：“不是，這些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我想告訴姐姐的話，今天明天也可以說，我今天來，說是想趁著相公不在跟前，求姐姐一件事。”她慢慢站起來，整了整衣角，竟衝著莊嫻的方向跪下去，接下來便是三個重重的響頭。
“妹妹你這是做什麼？你這豈不是折煞我？”莊嫻從沒被姨娘行過這樣的大禮，一時就著慌了。
碧靈懇切地道：“碧靈是想說，我知道相公的過去現在，是真的能幫上姐姐的人，碧靈所求不多，隻盼著孩子出世之後，姐姐能對它照拂一二，若是姐姐不棄，可否認它作自己的親兒？碧靈命如草芥，死不足惜，隻怕這孩子受苦受累，將來不得善終啊。”
“妹妹別這麼說，快快起來！”莊嫻終於明白了碧靈眼中那灘死寂是什麼，那是來自於靈魂深處的絕望，她對這個家，對這個相公，早已經沒有了任何希望，是什麼逼使她變成了這樣？是……鄺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