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賦生一開始就與她說得很明白,他說,他喜歡她,但這種喜歡卻不能勝於他對娘親的那份誠摯的孝順。
那時候的她,聽了還很感動,百行孝為先,對於個孝順的相公,她還能有什麼樣的要求?或許她那時候還太小,也或許是因為家境平和,一路坦途,她體會不到人世間那些個陰暗嘈雜的心緒,她隻以為自己尋了個好過日子的夫婿,她滿足了,也就並不求別的。
成親以後,她還是跟著父親行醫,鄺賦生在家裏念書,有時候也去鋪子裏幫忙,卻也隻能袖手看著,插不進話。他是入贅進來的,卻又時時刻刻顧念著自己那點名聲,去鋪子裏看夠了指指點點,便死活也不願意再去。鄺賦生在家裏讀書,閑著也是閑著,想起家裏還有三個弟弟妹妹是沒有著落的,便接了三個人過來住,順勢也就將鄺老太太迎進了門。
她沒有反對,自知也沒有立場可以反對,想著這屋裏反正也夠大,便允了。她以為鄺老太太隻是小住幾天就會回去,可沒想到的是,人才是今天到了,第二天箱箱籠籠的便也來了個齊全。
一時間,孔家就熱鬧起來,事兒也多起來。起先那幾天也沒什麼,兩親家坐在一起,和和氣氣地喝個茶,沒想到了第二天,孔夫人便再也不願意和鄺老太太坐在一處去,孔夫人嫌老太太吃完飯喜歡剔牙,將喜歡將牙縫裏塞著的肉丁“呸呸呸”地亂吐,孔夫人害怕她這樣會吐到自己碗裏來了,便死活不好再與她同桌吃飯。
可事兒就尷尬了。在鄺老太太看來,孔倩是鄺家的媳婦兒,這吃飯總得順遂婆婆的心意,可是轉換了角度來說,鄺賦生那是孔家入贅的女婿,改了姓就不該再向著舊家裏,他應該顧著嶽母的想法,後來就為著孩子姓什麼的事,兩老太太吵了一架,才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鄺賦生和孔倩過得不算甜蜜,但也總算是平和,表麵上相安無事,便是大好,孔倩也極少會為了小事上傷神,卻沒想到鄺賦生私下做了不少的小動作。他不去藥鋪裏,卻在後院裏晾曬天麻當歸的時候偷著補藥去自己娘親的房裏,帶著孔倩上街,卻隻給鄺老太太買東西,他的孝順滿街鄰居都看在眼裏,可是孔倩卻不知道要怎麼樣去權衡。
鄺老太太過大壽的時候,鄺賦生買了一塊玉鐲子,給孔老爺卻隻是買了一把癢癢撓。
鄺賦生與孔倩本身也還能不好不壞地過著,可是久了就不算了,他看著杏林長天的進項,又看著自己娘親老無可依的模樣,心裏越發難安。他想讓鄺老太太過得好一點,可是卻不知道這個“好一點”是好到什麼程度,直到孔倩提議說,要請鄺老太太和鄺簡生一起出去住。
鄺賦生不依,鄺老太太不依,這樣沒完沒了地鬧騰,又將妻為夫綱的道理搬出來壓人,孔夫人聲辯說鄺賦生是入贅的女婿,鄺賦生夜裏便朝著孔倩發脾氣,孔倩默默地忍了,可是孔夫人卻心疼地看在眼裏。最後能是怎麼樣?
鄺賦生表麵上是孝順的,但是卻隻孝順自己的娘親,自家的嶽父嶽母,他就表麵上問問,餘下便都交給了孔倩自己去照應;鄺賦生表麵上是溫柔的,可是到了床上卻笨拙粗魯地要命,他不會像個人樣地去脫底褲,急了的時候,就像狗兒一樣趴在床上,用腿腳去蹬,用趾頭勾頭往下拖扯……他的話說得好聽,可承諾卻從來沒兌現過;成親那麼久,他一樣東西都沒送給過孔倩,可是娘親做壽,卻一定要鎮上最好的壽包……
孔倩也不是沒有心,可是她當初先了他,就不想再抵觸,她隻想平平安安地過一生就算了,餘下那些雞零狗碎的不快,都隻是小事。可誰也沒想到,輪到她父親病了的時候,這個以老實溫厚見稱的男人竟將野女人弄回家裏來弄。孔倩懷著身子,聽鄺賦生碾得那叫鸞音的丫鬟吱吱叫,就像家裏突然出了隻吃扣肉的大老鼠似的,她的心裏,也像被老鼠吭穿了,空洞洞地直漏風。
好些是是非非,要相處的日子久了才能發現的,她不是第一次發現鄺賦生和娘親說悄悄話,兩個躲在屋裏,就像一對恩愛的小情兒,而她這個做正妻的,反倒像個多餘的人。她從來不知道鄺賦生和鄺老太太是說些什麼,抑或是在謀劃些什麼。
不過她卻在冥冥之中起了一點懷疑,那不和人倫的懷疑,就像在她心裏發了芽生根,沒命地往上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