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勢上漲,眼見著已經漫過了莊邊的土坯房,在屋裏一邊往外舀水一邊帶著僥幸心理蹲在門裏看水,可是天上的雨越下越大,水位也隻漲不退,終於,有些破舊的房子頂不住,“轟”地一聲塌垮。
加入逃亡的人越來越多,很快,就連路也看不見了。
莊嫻的丫鬟隻是粗略懂得些趕馬的道理,卻並不是好把式,眼見著車前馬後的人多起來,她也有些慌神,馬兒在人群裏,跑也不是走也不是,一路歪歪扭扭地前行,走了半天也沒見著有進展,丫鬟急了,照路上的人頭一頓亂抽,隻巴望著將自家小姐弄回去了才好。
“你這丫頭,路也不是你家的,做什麼打人呢?”有人拉住了丫鬟的馬鞭,指著車廂裏邊就罵起來,有人擠得近一些,更將口水往裏吐,莊嫻本來想打開簾子喝住丫鬟,卻不想一掀手就迎來一泡熱乎乎的唾沫,她心裏一陣惡心,放下簾子用力擦起來。
馬車被人圍住,愈發不能動彈,莊嫻在馬車裏沒有章法地亂嚷嚷起來:“讓開,都給我讓開!不知道我是誰麼?我可是堂堂的縣丞夫人!還不都給我讓開!”她扯著嗓子喊,卻隻有周圍離得較近的幾個人聽清了,當即又有人吐起了口水,她趕緊一挪身子,靠向了另一邊。
丫鬟在外邊附和道:“是啊,我家小姐是堂堂縣丞夫人,你們知趣地還不讓路?”
她的話音未落,就覺得手裏一空,也不知是哪個聽了慍怒,一抬手就將她的馬鞭給奪了去,跟著身後一陣大亂,莊嫻在裏邊叫什麼也沒有人聽得清了。唯知天空中滾過一道響雷,接著又一聲巨響,比剛才的雷聲還要離得近一些。
莊嫻不敢開簾子看,隻聽見車廂外一陣長長地馬嘶,跟著,車底好像浮了一下,像是有浪花拍打過來,有人尖聲叫喚著,慌慌張張地跑起來:“不得了,這邊也蹋了!快走,快走啊!”
莊嫻也叫著:“快,快走!”可是馬車卻沒怎麼動,她聽見有人敲打著車廂壁,心裏一陣陣發毛,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探出頭去一看,方才在前麵趕車的丫鬟,早已經不知道哪裏去了,麵前一片汪洋的黃湯,和著無數的破籃子破萎子在麵前飄,有人在踩著水,有人卻一邊嗆著水,一邊在水裏漂。
她沒看見自己的丫鬟,倒看見有人看見這漂浮的馬車,眼睛發亮,被洪水圍困的人借著那木板僅有的浮力,撐著馬車的車沿,莊嫻兩隻手支在車廂壁上,被晃得頭暈眼花,她大聲叫喊著,卻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與馬兒脫了韁,馬不見了,丫鬟也沒有了,隻有她,被困在一個大木箱子裏搖來擺去。
她急得直冒眼淚:“你們別抓著這東西,會沉的!”她奮力掰開趴在車沿的一隻隻手,聽人們一邊叫罵著一邊漂遠,她心裏七上八下,越發不著邊際。麵前已經分不清哪是哪兒,稍微低窪的一點地方都被淹得一幹二淨,她似乎這時候才明白,自己這回也差不離要和芝蘭一樣了。
車廂的底縫裏進了水,淹過了她的腳麵,她跪在地上,越發不知道要怎麼辦?小時候掉進水裏的情景又漫進了腦海裏,她嚇得尖聲大叫,用力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車廂還浮著,不過因為倒灌進來的水,可田螺似地吸附其上的人們,它沉下去不少。她大聲地哭起來。
“救命,誰來救我,我是新任縣丞鄺賦生的夫人,我真的是縣丞夫人,我沒有騙你們啊……”她一聲聲地喚。可到了這個時候,誰又還顧得了誰?不說是縣丞夫人,就是天皇老子被困在裏,人們也得先顧著自己的性命才好。
“小姐!”
“少夫人!”
“少夫人!”
“……”
納蘭府那三個丫鬟還在水裏,一身也都濕透了,她們頂碰上寒氣,在水裏轉來轉去,卻沒發現主子的蹤跡,頭先是找不到公子,這回倒把少夫人連著肚子裏的孩子也一起弄丟了,雪晴和小扣肉小梅菜一個個嚇得麵無人色,別人搶著逃跑上岸,她們卻變成了無頭蒼繩似的到處亂轉。
莊嫻聽見這三個人的聲音,起先還以為是來尋自己的,待看清雪晴的臉,她的心又沉下去,不過卻有別一種來自於比較的安心平複了她的心情。孟懷仙……孟懷仙也在這水裏,她也被洪水衝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幸災樂禍,但這時再想想自己的處境,好像也沒有那麼糟糕。連孟懷仙那樣的人都逃不過天災人禍,擔心又能怎麼樣呢?老天是公平的,特別是在死亡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