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賦生去尋何大夫沒尋著，倒轉來敲陳青樹的門，陳青樹卻避而不見。
依照往常，陳青樹便是再不願意，也會本著做大夫的本份去探視，可是如今不一樣，孟懷仙躺在廂房裏生死未卜，顧逢春和納蘭老太爺不分晝夜地守著，兩個老的都把眼睛給熬紅了。他擔心師妹的狀況，和孟頤仙兩個也是寸步不離地照應，孟頤仙沒帶過孩子，小納蘭一哭，她的心就提起來，整日都急抓抓的。
常煜到了街上，沒看見鄺賦生，老太太躺在日頭下，身邊就隻有大兒媳婦守著。莊嫻陪著老太太坐在烈日下，也沒有顧著打傘，一身衣裙破得見不得人，可是表情卻淡淡的，她坐得很端正，一派大家閨秀的模樣，看坐相就與尋常的村婦有著本質的不同。
可是她由始至終也隻是坐著，不管鄺老太太要水還是要飯，她都沒怎麼動。她不會做飯，也不會伺候人，做做樣子興許還成，但離了丫鬟，她就什麼事也做不了。鄺賦生罵她“沒用的東西”，罵完就自己回去搗騰了。莊嫻被他罵，不哭也不笑，好似沒聽見一樣，眼睛還是直的，像是看到了很遠的地方。
鄺老太太裹著床棉被露天睡著，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常煜的隨從提醒了一句：“鄺夫人，侯爺來了。”
莊嫻慢吞吞地抬起眼，眯著眼睛看了半天，才站起身來：“侯爺。”
常煜見著好好一個人兒變成了這樣，心裏有些堵，便溫聲道：“你身子也不好，坐下來說話是一樣的，鄺大人呢？他不在？”他轉頭四望，果然沒見鄺賦生。
目光回轉過來，他再看向莊嫻，卻見莊嫻苦笑著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她好像看見鄺賦生來過，好像又沒有，總之也沒放在心上。她的心思有些沉重，壓在背俏上喘不過氣來，坐在那兒，全身都麻木得很。
常煜看出她神色有些不對，一時赧然，隻好問起了別的：“鄺老夫人她……怎麼樣？有沒有好轉？”他注意到莊嫻身後有幾個舊的箱籠，看情形，鄺家這次是鐵了心要搬了。
莊嫻眼睛珠子也沒動一下，正在原位上，道：“不知道。”注定是要一問三不知了。
常煜動了動唇，從齒關裏擠出句話來：“那，鄺夫人保重。”他有些看不下去，卻不知道要怎麼幫她，鄺賦生不在，他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隻是叫了幾個鄰居過去問話。
張家娘子的臉上透著惶恐，瑟瑟地道：“以前說鄺家裏鬧鬼，我們左鄰右舍的還不相信，如今我卻是親眼見著了，我看見……看見孔倩回來了……她大概是以為那樹下埋的死嬰是自己的孩子，所以每天都會回來挖……我親眼看見的，她穿的還是孔倩早些年穿過的衣裳，雖然有些舊了，可是我卻認得。”
眾人嘩然，一個個被嚇得不輕，唯有莊嫻還淡然地坐著，不言不語。她的心思好像根本沒往這上麵去，又或者說，她已經沒什麼好怕的了。
常煜不太相信鬼神之說，卻對張家娘子強調的那句“孔倩早些年穿過的衣裳”有些興趣，他又忍不住要問：“鄺夫人，你知不知道孔氏的常用之物平時都放在哪裏？”他懷疑有人裝神弄鬼，但這一回，卻怎麼也鬧不到孟懷仙身上去。孟懷仙現在自己都隻剩下半條命，排除了。
“我……不知道。”莊嫻什麼都不知道，不過卻知道一件事，就是鄺家的人喜歡拿別人的舊東西來送人，張家娘子的話，她也聽得明白，可是她沒見過孔倩的遺物，不能確定碧靈身上穿著的那件是不是孔氏的舊物，不過有一點卻是可以推敲的，鄺家這一回未必是鬧鬼，她們夜裏看見的那個來挖死嬰的人，八成是跑出去的碧靈。但誰也不知道碧靈白天躲在哪裏，鄺簡生跑遍了整個金仙鎮，地都快跑窪了，卻仍舊沒尋著。
常煜歎了口氣，轉身欲走，莊嫻卻又站起來，追著他的背影道：“侯爺，你若是遇見了我相公，盼你和他說一聲，就說我要回京去了，和離書會晚一點送來的。”
常煜吃了一驚，回頭的時候，莊嫻又坐了下去，還像個沒事人一樣，白著臉，杵在那兒發呆。她想通了，這樣自私的人，她是無論何也繃不住的，她這一嫁，順遂了自己的意思，可是被一再證明是行了條錯路。她喜歡的鄺賦生，並不是如今這個樣子的，他應該溫文爾雅，應該含蓄端方，應該柔致多情……當時的喜歡，十有八九是喜歡上了一個自己臆想出來的影子，現在，她看見的就是事實。
“原來這世上，竟真的有人會喜歡上自己的娘親，世間萬事，真是無奇不有。”她悠悠地說著，聲音不大，卻很清楚，在場的人雖然不是每個都聽得清清楚楚，但至少有一半的人驚得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