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黛二小姐的記憶裏,這幾年她的每一個生活階段中,母親都會從黛二身邊選中一位黛二小姐最為珍視的朋友作為她內心裏最擱不下的人。黛二母親一感到被冷落或不被注憊,就會拋出這位“假想敵”與黛二小姐論戰。
黛二小姐回國後與母親的第一場“戰爭”是由繆一弓|起的。
繆一與“誰誰的兒子”同居很長時間以後,忽然有一天謬一發現自己懷孕了,才急忙去辦結婚登記手續的。時下的婚前體檢政策是必須先打胎才允許結婚。黛二小姐那時剛回國不幾天,聽繆一說很想要這個孩子,黛二就托了人,冒名頂替代繆一做了婚前體檢。
當時正是隆冬二月。那天早晨六點鍾,小鬧鍾就按指定時間忠實而悅耳地叫了起來,房間裏仍是一片昏暗,黛二小姐打開床頭燈,伸出胳膊拿過小鬧鍾,把鬧針向後調了十分鍾,可鬧鍾還叫,黛二又把鬧針向後調了十分鍾,鬧鈴仍然不依不饒地叫。到底是日本貨,不把入鬧起來不罷休。這麼一折騰,黛二小姐睡憊已去,便披衣起床。疊被洗淑、梳頭化妝、穿上外衣,一切匆匆忙忙而又井然有序。要求空腹體檢,便免去早餐。
繆一已在婦產醫院門前等她了。繆一站在冷風裏瑟瑟發抖,神情憂鬱,麵色憔悴。她們走進了婦產醫院,一股熱熱的暖氣伴著來蘇味流進她們的鼻孔。繆一依然苗條,那時還一點看不出是個孕婦,她的臉上帶著歉疚。黛二很想安慰她沒關係,可她什麼也沒說,隻在她肩上輕輕摟了一下。然後她們並排坐在一張綠色的長椅上,開始填寫那份婚前體檢表。姓名。年齡。性別。婚史。月經周期,流量,顏色等等。
然後鏡:^小姐便開始了漫長而痛苦的檢査。靜脈抽血,手指驗血,X光透視,婦科生殖係統檢查、腸直檢查、驗尿……
檢查生殖係統的婦枓醫生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短發齊耳,麵龐冷峻,目光威嚴,看上去很像一尊雕塑。她的眼光在黛二小姐身上打量了一下,然後毫無表情地說:“上床。脫掉褲子,包括內褲。把腿分開。”黛二小姐感到步分難為情,便動作緩慢地開始脫。那女人轉過身去,從櫃子裏取出一副消過毒的橡皮手套戴上,又在一隻手指上塗了些潤滑劑,然後猛地轉回身來,冷冷地說:“快著!”黛二小姐噗哧一聲樂出來,那聲音好像是一位已經等得焦急萬分、等得不耐煩了的很有權威性的情人發出的。可是黛二小姐還沒樂完,隻覺女醫生那戴了手套的一隻手指猛地一下就從後邊戳進了擒二小姐的子宮。黛二一聲尖叫:“你幹嘛?”女醫生不緊不慢仍然用剛才那平平的語調說:“你不是初婚嗎?初婚就這樣檢查。”黛二小姐這才明白了什麼叫腸直檢查,她在心裏叫苦連天,無聲地罵著他媽的。女醫生在黛二小姐的子宮、卵巢等等地方摸夠了,就說:“行了,起來吧,沒問題。”黛二一邊提褲子,一邊在心裏發著狠:難道我要你告訴我沒問題嗎!
黛二小姐從婦科出來,皺著眉頭,苦痛不堪。見了繆一第一句話就說:“真不明白男人搞同性戀搞個什麼意思。”
黛二從來沒有替誰受過這份罪,晚上回到家自然是說起這件事。母親認為黛二對她關心太少,對別人倒滿心熱誠,言語間就透出對黛二的不滿。不滿就不滿吧,可是母親話鋒一轉就罵起那“誰誰的兒子”是什麼東西,臭流氓!說繆一居然用這種形式……下邊的話就不好聽了。黛二站著不動,盯住母親那發直的眼神,她覺得母親太缺少對人的理解、同情,太不寬容,如此小心眼神經質,毫無往日那種溫良優雅的知識女性的教養,近似一種病態。一股怒火直往黛二小姐的頭頂衝,她忽然一字一頓地告訴母親:“我不允許您這樣說我的朋友!無論她做了什麼,她現在是我的朋友。您記住了,我隻說這一次!”然後黛二轉身就走了。她一個人在光禿禿的北京冬季的街頭毫無目的地走。她為母親難過,為她的孤獨難過。她懂得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