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是忘記了他的模樣,卻忘不掉我是為尋他而來,我忘記了自己是怎麼死的,也忘記了自己是怎麼回到了人世,但隱約間,我記得有一張絕塵的臉曾經出現在地獄無邊的黑暗中,大概便是那個女子帶我回到了人世,但此刻卻也不見了她的蹤影。
我還記得,自己喚作譚楊,隻是忘了自己的身份,還有自己曾經記得的人,但當我看到那個女子時,便知曉,我大概不止認識她,她撐一把紙傘,到了此處,我抬頭,看到樓前的牌匾上寫著四個字“蘇氏布坊”,這也是很熟悉的名字了。
“林公子,我家小姐的衣裳可縫好了?”女子擦了擦額前的細汗,笑著看斜趴在正堂櫃台前的男子,這男子長得清秀,看著像是書生,卻是不羈的模樣。
“我說蘭兒,為何我每次一來這兒你家小姐便有衣裳要縫?況且你家小姐也算是溫柔嫻淑,縫件衣裳總是可以的吧?每次都勞你往這兒跑,又是何必?”男子歎息著自櫃台下取出一件藍色罩紗衣裙,交給女子。
女子跟著嘻嘻笑,接過衣裳小心地包起來:“林公子你可別裝傻,我家小姐的心思我都知道的,何況你這麼聰明。”
“正所謂,誌不同,道不合,不相為謀,趙姑娘也是大家閨秀,定然可以找個門當戶對的如意郎君。”男子無奈,繼續趴在櫃台上假寐,不再理會還未離去的女子,女子撇了撇嘴,也不多做言語,放下幾個銅板,轉身便出了布坊,我卻好奇女子口中的小姐是怎樣的女子了,於是借著女子手上的紙傘,理所當然地來到了另一個地方,趙府,這字看著也是熟悉。
“小姐,蘭兒回來了。”女子收了傘,直接推門進了房,似並不把自己當做下人。
“林公子可在那裏?”溫婉的聲音,帶著些期許,自內室傳出。
“小姐都是算好了時辰讓蘭兒去的,人怎麼可能不在呢?”蘭兒竊笑,把縫好的衣裳放在桌上。
“可莫要取笑我了,”走出的是一個素衣女子,如她聲音一般溫婉的模樣,因那個蘭兒的話,而羞紅了臉,卻還要忍不住發問,“他可有說什麼?”
“林公子說小姐你莫要再執著了,正所謂,誌不同,道不合,不相為謀,”蘭兒故意學出一本正經的樣子,有板有眼地說著,眼見著自己小姐的臉色有些蒼白了,這才笑彎了腰,露出惡作劇的表情,“小姐你可別當真,是蘭兒騙你的。”
“好你個蘭兒,都怪我平日縱容了你,竟騙起主子來了是不是?”那小姐作勢要打人,卻隻半抬著手臂,蘭兒作勢要躲,也隻是彎了腰。
“蘭兒錯了,下次可不敢了,其實呀,那林公子,隻同蘭兒講了幾句話——”蘭兒故意拖長了語調,眨著眼看自家小姐的焦急模樣。
“你可真是要討打?”為了掩飾臉色的焦急,素衣女子撫了撫衣擺,坐下。
“蘭兒可不敢拿小姐打趣,那林公子是說,小姐如此溫婉嫻熟,怎的縫補衣裳這等小事都要送到布坊呢?可不是浪費嘛。”蘭兒的眼中閃過失落,大概是為自己小姐覺得不值,卻又不忍讓她傷心。
“他真是這般說的?”女子眼中卻是光芒大現,手按著桌角便不知鬆開了。
“正是呢,小姐你就別再亂想了,我看那林公子可配不上小姐呢,被家中人趕了出來不說,現在也不務正業,隻知道跟著蘇家公子混吃混喝——”蘭兒的話還未說完,便聽到外麵傳來的爽朗笑聲,聽起來像是一個壯年男子:“佳茗,怎的又一個人悶在房中了?”
“啊,是老爺來了——”蘭兒小聲嘟囔著,便退到了女子身後,趙佳茗,該是那女子的名字。
“爹爹,今日怎麼想起女兒來了?”女子起身,迎了出去,然後挽著一個人走了回來,身後跟著一個黑衣男子,隻那一瞬,我便愣在當場,是他,我要尋的人,便是他!
那時他還是跟在趙家老爺身邊的無名小廝,我隻是立在趙家小姐身後的卑微婢女,那時郎情妾意,那時兩情相悅,那時,我以為我的世界裏隻容得下他,後來他當了趙府的管家,而我卻依舊隻是那個立在趙家小姐身後默默無聞的人兒,後來他說願與我遠走高飛,我信了,後來他說要我在郊外等他,我便當真等了,等來的卻是他將我推入河中的雙手,那麼冷的水,卻沒有我的心寒,我看著他的身影立在橋上,看著他越來越模糊,我的心也跟著模糊了,我還記得那座橋喚作連天橋,那條河連著我與他相會時路過的鏡水湖,我竟然,清晰記得了,可我,依舊不懂,牟廉,當日你究竟是為何要那般而為?還是我,做錯了什麼?
“砰——”
“你怎的這般不讓為父省心?”回過神便聽到掌心拍擊桌麵的聲音,還有趙老爺氣憤的訓斥。
“女兒隻想留在府上孝敬爹娘,不想這般早便嫁人。”趙佳茗雖是柔弱,卻硬著頭皮不肯鬆口。
“你可是還掛念著林家那個敗家子?為父早已說過,他根本成不了大氣,怎能配得上你?”趙老爺深吸一口氣,盡量壓住怒氣。
“女兒隻是不想嫁,和那林家公子一點關係都沒有——”趙佳茗攪著衣擺,有些局促。
“你莫要欺瞞為父,今日再不能隨你胡鬧下去,你若不嫁,林家那小子定然也不會好過!”趙老爺猛地站起身,拂袖離去,牟廉頗為難地看了看趙佳茗,終是轉身隨趙家老爺而去,我卻沒了追出去的念想,他負我在前,我又當如何回報?
趙佳茗本是性情柔弱之人,經了這事早已趴在桌前抽泣起來,蘭兒則輕撫著自家小姐的背,低聲安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