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頁新帆——一個地方文學刊物主編的手記 (1 / 3)

我們《新帆》文學編輯部,辦公地址在江邊高高的七層樓上。一條浩浩蕩蕩的大江,在玻璃窗上流淌。鐵輪船噴吐的濃煙,大木船搖晃的檣桅,小艙船鼓起的白帆,都在玻璃窗上留下了投影。近幾年隨著山區經濟生產的開發,航運緊張了,船隻增多了,原先比較冷清平靜的江麵,如今顯得繁亂擁擠起來。我們不用細看,玻璃窗就像一架攝影機,天天拍攝著江麵上的情景,天天向我們彙報著飛速發展的形勢。

玻璃窗內,二十四平方米的房間裏錯雜的置放著五六張桌子。每張桌子都堆積著小山樣的稿件,山的後麵有一顆顆低垂的腦袋在看稿。瞧,東牆角那位鬢發斑白、身體有些發胖的老同誌,叫顧文,他從五十年代中期就千起了編輯工作,先編報紙副刊,後來突遭厄運,弄下鄉去勞動鍛煉,平反後才調到新創刊的《新帆》編輯部來工作,他看小說稿,認真負責,一絲不苟。西牆角那位戴眼鏡、臉色白淨、二十五六歲的小青年,叫甄平,是前年畢業的中文係大學生,他寫的評論活潑老辣,時常有新的見地。門邊的那位寬肩長腿,三十出頭的小夥子,人稱大姚,他原是一家工廠裏的業餘創作骨幹,寫的散文在全國得了獎,我們便把他調來當散文詩歌的編輯。最年輕、最漂亮、最風流、最能為編輯部長精神的要數南牆下的姑娘艾雪了她今年才從美術學院畢業分配來編輯部,渾身帶著現代派的味兒兼學院派的高雅。編輯部這問灰白色的大房子裏,隻有她那一方領地是鮮豔的。整個一麵南牆,釘滿了她塗抹的色彩繽紛、形狀多樣、圖案各異的作品。她好動而坐不下來,蹦來蹦去,從各個角度欣賞她的大作,隻見金環兒在耳下晃搖,項鏈兒在胸前舞動,仿佛有一個美麗的精靈活躍在多彩的背景上。至於臨窗而坐,麵朝大門的我,為什麼被任命為主編可能是我一有學曆,二有作品,為人持重,另外有個三十多歲的老不老、嫩不嫩的年齡,所謂“中間”力量吧。

五條筆杆子一問房,這就是我們編輯部的全部人馬裝備和家當。

房子雖說擠了點兒,但總屬於我們的了。想當初創刊之始,長年租用招待所,每年拿出不少經費去付房租,並且還常受氣。去年經市委書記親自批示,總算在新建的圖書館大樓的七層上分給了我們一個窩。位於半空中又沒有電梯,每天上班如爬山,累得人直喘氣。老顧年紀大點兒,中途還需歇幾次才能上來。

可喜的是,編輯部的同誌們都比較團結,大家齊心協力辦好刊物,不太講究條件的優劣,每天就這樣往上攀登、往上攀登。爬完樓梯,接著又爬稿山。

“頭兒,請你看看又一傑作?”隨著話音,一股香氣撲鼻而來。不用看聽這脆聲,聞這氣息,就知道是艾雪飄過來了。我放下筆,抬起頭。隻見她手裏拿著一張畫有圖案的硬紙片兒,笑吟吟地站在桌前的,其實內部大家很隨便,我不慣於發號旖令擺架子,他們也不願把我當做什麼領導抬起來。有事大家好商量。

時間不多了,再過半個月就該定發明年第一期的稿子。經上級批準,我刊明年由季刊改為雙月刊,發稿量和內容等等都應有所變化。究竟怎樣變化,需要大家在一起研究。

明天就開編務會吧。

編務會上,主要的分歧是關於明年辦刊的傾向問題。

大姚拍拍桌子,理直氣壯地說:“咱們應該多發通俗文學作品,每期起碼占百分之八十以上。適合讀者的口味兒,發行量才能上去。這是目前的行情,不能閉目不見。”

甄平扶扶眼鏡,充滿激情地說:“從當今世界文壇的狀況來看,敘事性的口頭性文學早已衰退;抒情性的,充滿哲思的,描寫情緒和感覺的作品越來越受到作家的重視。我們應該向上看齊,發表高雅的文學作品,把刊物辦得有新意有份量有深度有尋味。隻有這樣,文學才能進步。”

老顧叼著煙鬥,慢條斯理地說:“咱們刊物的方針是培養扶持本地業餘作者,為他們提供園地,所以盡量少發外稿。本地作者寫了什麼,就登什麼,不必提前劃地為牢。”

甄平站了起來,立即反駁:“這不是自然主義嘛,我們應當引導作者,提高作者才行。”

大姚也持反對意見:“不發外稿,質量上不去,發行數更成問題。”因我們人手少,由大姚兼管發行事務,所以他口口聲聲忘不了職責。

老顧不吭聲了,依然叼著煙鬥,微眯著眼,做沉思狀。

這些事似乎與艾雪根本無關,她操著鉛筆在速寫上為各位同事畫著漫畫像。把老顧畫成個彌勒佛,一根煙鬥閃金光;把大姚畫成個金鋼大將,一支鋼筆似長矛;把甄平畫得隻剩下兩隻眼鏡,鏡片上映現著整個世界;我呢,在她的筆下成了個手搖羽扇、頭戴綸巾,身穿西裝、足蹬皮鞋、古不古、今不今、土不土、洋不洋的一介書生。

“小艾,淡談你的意見。”我點她的名了。她把筆一扔:“各位的高見我都讚成。”大家哄一下笑了,因為我們的發言討論她根本就沒聽進去,不知所雲自然難答其問。

她瞪了一下眼睛:“我有一個基本觀點,就是不能刊登赤身露體的美人像,這是汙辱女性公民,把婦女當做商品工具,招搖過市,與舊社會的妓女賣淫沒多大區別,不同的是過去淫的是肉體,現在淫的是精神。真讓人目不忍睹。”

小艾的話是不是過於嚴重了呢,難說。不過她的發言卻像石頭一樣砸在我們這些男性公民的心頭,讓人喘不過氣兒來。

一最後,我也談了自己的意見。我認為,辦成通俗文學刊物,可能讀者多,發行量大一些,但不利於文學事業的發展,不利於我區作者水平的提高。按甄平的意見,向世界文壇看齊,好是好,可讀者麵太窄,隻能由那些資本雄厚、作者實力強的中央或省作協、研究單位來辦才行。我們嘛,力爭把刊物辦得豐富多彩一些,就是說既要有高雅的純文學作品,又要有通俗可讀的配料,將各種流派、各種風格兼顧起來。

我的意見,似乎是綜合大家的觀點,來個折中而已。如此這般,不成了一鍋大雜燴嗎?但我們地市級的小刊物,隻能這樣。大家非常清楚麵前的事實,也理解我這個主編的心情,便不再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