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日子,過去了,就無力講述;
有些人,你愛過了,就無法更改。
第一次讀完《少年維特之煩惱》,我剛滿13歲。從那時起,我便相信了愛情的神奇:她可以使人欣喜若狂,也可以讓人痛不欲生。這種近乎自虐的情感令我迷戀不已,我開始想像自己如何與一個充滿魅力的成熟女人相遇,相愛,最終被她無情地拋棄。必須承認,在青春期剛剛來臨的日子裏,這類的遐想對我及同齡的男生來說具有極強的誘惑力。我們整日神思恍惚沉浸其中,卻是樂此不疲。
於是,我決心嚐試愛情,哪怕在這條道路上傷痕累累铩羽而歸也在所不惜。結果,在19歲的門檻上,我第一次遭遇失敗,我開始懷疑:是不是永恒的存在終歸隻是一種理想,難道一切美好到最後都隻是過眼雲煙?每每想到這個問題,我便情緒惡劣沮喪不已。萊辛說,維特是“一個偉大而又渺小,可愛而又可鄙的怪人”。而我,隻是一個渺小並不偉大、可鄙又不可愛的普通人。我需要一個小愛人,要她牽著我的手和我在一起。
2000年11月17日,我遇見了小慧。那一夜,我們坐在新開湖邊一直到宿舍的燈將要熄滅。這個18歲的女孩右手托腮將目光投向湖麵,一臉平靜。我在微醺的狀態中向她傾訴自己的鬱悶,我甚至懷疑她是否聽懂了我在說些什麼。可這並不重要,我確定她在努力捕捉我情緒中最關鍵的部分,這讓人感到滿足。許久,她低下頭去,雙臂環抱在胸前,身體在秋風中微微顫抖。我問她,你覺得冷,是嗎?她抬頭看著我,那樣的眼神,就像一個迷路的孩子坐在傍晚的台階上,滿臉茫然,像是等待有個人拉拉她的手然後帶她回家。我歎了口氣,將她摟在懷裏,那一瞬間,我知道,她需要我。
深夜,我躺在宿舍小小的床上,想起三年前我剛進大學時的樣子。那時的我剛滿18歲,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著好奇滿懷幻想,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值得努力追尋的東西,譬如理想,譬如愛情。我和朋友騎著單車在校園裏遊蕩,聊著我們覺得神秘的未來。我們穿行在城市的街道,笑看燈火,滿心喜悅。那時的我們,連呼吸都比現在炙熱強烈。平淡無奇的大學生活終究沒有奇跡出現,每日重複無聊的麵孔讓人厭倦,我開始對周遭的事情喪失興趣,整日蜷縮於自己的一角,疑惑為什麼有那麼多事情我無法把握,痛恨自己為何還在為此而難過。
第二天晚上,我約小慧出來。秋夜的風讓人感覺清醒,我站在離她們宿舍不遠的路燈下,雙手叉進衣袋,望著她來的方向。黑暗中,我終於看見有人朝我走來,模糊的麵龐漸漸清晰,她微笑著遞給我一個紙盒,打開一看,是一個精致的打火機。我試著點燃了一支香煙,綠色的火焰在黑暗中跳動。這時,她輕輕挽過我的手,說:“好了,我們在一起吧。”
那一年的秋天,空氣幹爽,天空湛藍,金黃的樹葉在風中搖晃,打著旋兒從樹上落下。我用那輛老舊的山地車載著小慧在校園裏晃來晃去。我彎著腰賣力地將車輪騎得吱呀作響,小慧將右臉貼在我的後背上,雙手緊摟住我的腰,似乎要努力抓住些什麼。我回過頭,看見她的長發在風中飛舞,兩條腿開心地蕩來蕩去。一對銀發的老人從遠處迎麵而來,老先生不時彎腰和老伴說些什麼,老太太坐在輪椅上露出少女般含蓄的笑容。這時,秋日的陽光從樹間散落,灑在每個人的身上,老太太的懷中盛開著一朵金黃的菊花。
長久以來,我都在渴望那種幾近完美的愛情,兩個人能開開心心在一起,沒有爭吵和相互折磨。可事實證明這不過是癡心妄想,從跟小慧在一起的第三個月開始,沒完沒了的爭吵就不斷上演,經常為了一件小事,我們互不理睬,即便一方讓步,對方也是沉默不語。有時候,我幹脆轉身便走不去理她,等冷戰結束,大家還是有說有笑,好像誰也不記得有過爭執發生。然而我們心裏都清楚:既然發生了就會留下陰影無法抹去。在一次爭吵過後,小慧竟然對我說:我覺得,我們總有一天會分開。你相信我,這是我的直覺。我腦子“嗡”的一聲,根本不知該如何回答。我感到有些害怕,卻不知因為什麼。
到了第二年秋天,我升入大四,時間變得緊張起來,與小慧見麵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其實也不是因為時間,有時我們在電話裏聊了不到三分鍾就感覺無話可說,於是匆匆掛斷電話。我和她的關係變得若即若離,就像電影散場前站立的觀眾望著屏幕仍未離去。我會經常一個人騎著車在學校裏毫無目的四處閑逛,到了某個地方,想起某天夜晚我和她手拉手在一起的情形,不禁感到難過。我明白,也許正如小慧所言,一切都將以分手結束。可我從未向人提及,因為我知道,說了也沒用。
這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沒事的時候,我會和幾個朋友在學校操場旁的小酒館裏一邊吃著麻辣燙一邊喝著溫熱的啤酒,喝得多了我喜歡把玻璃杯貼在臉上感到一陣清醒。我的朋友都能喝酒,酒精的味道讓我們變得真實不加掩飾,我們擠做一團沒完沒了地說著自己的事情然後各自散去。一天晚上,我和小慧吵完架,心煩意亂,便打手機叫阿坤出來喝酒。隔著一張破舊的桌子,阿坤告訴我,他的女朋友跟別人走了,說完一口氣喝幹了杯中的啤酒。我望了他一眼,煙頭一明一滅的火光映著他瘦削的臉,沒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