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跟著大老犍躲去,卻被此起彼伏的怪聲驚傻了,我真想從窄小的地縫鑽入地下深處,躲去那怕人的場麵。然而越害怕越想看個究竟,從小小炮眼向外望去,閃著藍色的鬼火,點點盞盞像似元宵節的燈火,借光看得清楚,那皚皚的散骨碎骨如同小山。
二日天剛亮,李寶和姑奶的鄰居多人尋找我和牛來。他們一見我守著正在吃草的牛兒,就高興而驚奇地問起緣由來。經我仔細地敘說,他們同聲哀歎,說我是舉世無雙的受罪人,也是硬骨錚錚的小鐵童。中午頭頂上的太陽如同火爐。近兩天沒喝水的牛兒渴了,它們箭似的直奔鐵架山下的深溝去喝水。
天旱深溝的溪水已幹涸斷流。張老板為了飲牲畜,聚了個小池塘。牛兒紛紛擠上去喝個沒完沒了,這夥下去,那夥上來,直把聚起來的水喝完才算散了筵席。我生怕牛把僅有的水喝光喝盡,就瞅著它們很是提心吊膽,見它們退了下去,我最後獨為一席。夠晦氣的,沒禮貌的牲畜不但撒了尿,還拉了屎,雖還有一點點渾濁的汙水,但臭氣難嗅。人常說“饑不擇食,”其實“渴也不擇水”啊!我不顧一切地爬倒便喝,還覺得這臭水真甜真香哩,喝,喝,一氣喝憋了肚子。歇歇準備再喝,實在舍不得離去這些渾濁的、滿是腥子味的臭水兒。
人忙無知。我站起來時隻見腳下淌了一攤血,是自己赤著腳,腳趾被山石扯去大大一片。眼不見不疼痛一見直覺得刺骨的難受。人常說“十趾連心”鑽心裂肺的疼痛逼得我咬緊牙關,撿些泥按了傷口去揉揉,才止住了流血。
太陽偏西,牛兒原方向爬上了寬闊的草原,牛兒散開貪婪地啃著它們各自愛吃的草兒。我如同跛腳的鴨子,尾跟著它們一天到晚追這頭趕那頭,往往返返比它們要多走多少倍路?我的腳今兒流膿,明兒淌血有誰知道?成天輾轉在重巒疊嶂的群山中,踩著裸露石子的搓板路子,腳部常常刺進了葛針與蒺藜,鑽進了沙子、石片……。整個腳很難區分腳底與腳麵的不同,全是硬硬的長滿老繭,圪釘疙巴難以形容。
有人說我練出了硬功夫,有人說我是生來的硬肉、硬皮、硬骨頭,也有人說我姓“逼”。對呀我的硬腳鐵腳是窮“逼”出來的!窮人姓“逼”姓“製”,“逼”你怎麼就怎麼,“製”到哪兒算哪兒。
老天又發脾氣了,烏雲越來越濃,嚓嚓響了幾個拉磨雷,傾盆大雨瞬間灑了下來。牛的習性也怪,越是狂風暴雨越要順著風向奔跑,我焦急地追著它們。一會兒平地起水,山洪從四麵八方狂奔而來,一經彙合像似大海波濤洶湧,咆哮之聲震撼天際。我見一群牛闖過來就更加害怕起來。要是闖了洪,天啊!我哪有牛去賠呢。我扛著紅纓槍跑在牛前,使強勁把領頭的牛刺得扭頭跑去,那眾多的牛跟著都返去了高處,我才鬆了口氣。
牛兒安然無恙,但我被難以提防的山洪衝了去。被山洪挾裹的我雖然還活著,卻已變成另一個我了,被強洪震得驚恐萬狀,懵懵懂懂模模糊糊。忽兒又清楚地知道我的生命完結,要與我終身殘廢了的父親和小哥分離,要與人間永遠告別了啊!
我像隻蛤蟆被那囂張的山洪推著狂奔,一會兒沉入洪底,一會兒漂浮起來,我似乎覺得洪流中的巨石、流蛋石,隨時要把我擊中送我去見閻王。刹那間我有幸被山洪漂上浮行如船,連根拔的樹杆上,居高臨下滾滾而去,隻見樹木山岡飛快地向洪流的反方向奔跑。
“救人——”我失措地亂喊亂叫,“爸……我不能……掙糧……”我已不能說話,但,還糊糊塗塗地想:“表叔……糧……送我爸……哥。”爬樹如船的我,似乎漂浮在大江大海之中,真有種難以說清的滋味兒。“轟隆”一聲震耳的巨響,飛奔著的巨石,將我所依托的樹杆一砸兩截,像箭似的將我射去斜對麵的高地上,我有幸贏來了再生。雨過天晴洪水沒了。當我蘇醒過來的時候,表叔在我的麵前,他的身後是張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