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暉前陣子一直歇在歸塵住的應堯院,如今師傅醒過來了,小孩倒是不舍得搬了,愣是可憐巴巴向阿瑪撒嬌,得了四爺點頭正式在應堯院住下了。
晚上,四爺沒來應堯院,弘暉也不敢偷懶,雖然瞧著師傅吃得高興,小孩卻是規規矩矩端正坐著練大字,眼觀鼻鼻觀心,絲毫沒被這略不靠譜的飯桶師傅給帶歪了,院裏的書房就這麼一間,偏偏歸塵還指使蘇培盛把小廚房做來的點心都擺去了書房,師徒倆也算是自得其樂。
七歲的孩子,能做到這般心無旁騖實屬不易。歸塵心下讚許,又突然想起曾經胤禛身邊的一個侍衛單斌,當年下江南的時候曾與單斌和另一個侍衛隊長哈克交流過這個年代的功夫,單斌性子沒有哈克穩,功夫卻是不差的。單斌坦言,說是小時候練功玩性大,師傅就想了各種法子整治,最有效的就是讓他練馬步的時候抄刑律,也就是“空坐抄書”,一是練下盤功夫,二是磨性子,三是熟悉刑律將來不能做以武犯律的蠢人……
單斌那一段血淚史,經過歸塵腦子裏一轉悠,瞬間就被扭曲成折騰小孩的招數,“弘暉,停一停。”對著小徒弟招招手,笑得十分和善。弘暉突然覺得背後一涼。
於是,當四爺披星戴月來看兒子的時候,就瞧見小孩苦著臉寫字,似乎下一刻就要累趴在桌上了,那桌子似乎還矮了一些,“……”四爺眉頭一皺,差點就開口訓斥兒子練字不專心,幸虧對小孩了解甚多,四爺稍一仔細打量,原來是兒子被折騰了,小孩看似坐著練字、其實屁股下麵空空無物正虛坐著,“抬頭、挺胸、直腰、懸臂。”
阿瑪您是來給兒子壓上最後一根稻草的嗎?弘暉小腿大腿都在打顫了,無奈瞥見阿瑪嚴肅的表情,小孩吸口氣抿嘴堅持,一番姿勢照著阿瑪的標準校正,小心思悄悄腹誹一下,阿瑪欺負人,這種“下一刻就要堅持不住倒下去”的感覺已經延續了一會兒了。
哪曉得,四爺靠近幾步一看,眉頭皺得厲害,繼續嚴厲道,“第一天寫字嗎?”
小孩低頭仔細一看,小臉紅了,累的,也是羞的,這字寫成這樣難怪會入不得阿瑪的眼,正要開口認錯認罰,突然一隻大手握了上來,“阿瑪?”微顫的手臂終於能歇會兒了。
“專心點。”四爺手把手教,卻實際上是減輕了兒子的負擔。心疼兒子的同時,四爺倒也明白,再怎麼折騰,歸塵也不至於“弄壞”了弘暉。
歸塵喝了口茶,向著桌上瞥了眼,也沒覺得那大字前後有多差別,又瞧瞧自個兒麵前被一掃而光的點心碟子,“不早了,你們慢慢練,我先睡去了。”
四爺有些疑惑地看向歸塵,弘暉到底是小孩子,急急問出口,“師傅,一百個大字全部要重寫嗎?”小孩其實十分自律,可也架不住第一次這麼被狠狠修理,小臉強忍著幾分委屈,平日裏尤其早慧懂事又堅強的小孩能如此示弱,總能令人更添幾分不忍。
歸塵笑著靠近,拍拍小孩塌下去的肩頭,“說過沒,不用在我這來這一套,你還小,也不需要時時刻刻對所有人都玩小心思。”看小孩若有所悟地又紅臉了,歸塵轉身離開,擺擺手,“練字不是我布置的任務,需不需要重寫,你得問胤禛。”一個轉彎就不見人了。
胤禛聞言,竟是啞然失笑,這人總是這般理所當然,“坐著,再寫五十個。”隨手拎過一旁的凳子,好嘛,四條腿也是被切短了一截,這會兒配桌子正好,“自己寫,我這在陪著。”四爺鬆開握著兒子的大手,轉而自然地對著小孩腦袋輕輕揉了揉,然後就從書架上取了本書,坐在歸塵剛才的位置。
小孩兩條腿已經麻木了,從前和騎射師傅練功的時候也會紮馬步,但從未像是今天這般受折騰,慶幸師傅不計較、阿瑪又放水,小孩正了正坐姿,繼續練字,腦子裏還揮不去剛才師傅的話,總有種被師傅鄙視了的感覺。
四爺雖然捧著書,卻其實走神了,眼角餘光瞧著兒子,反複琢磨著對弘暉的教育是不是偏了?因為前世種種,四爺發覺自己如今怎麼也無法對弘暉真正嚴厲起來,反而是多了前世都未曾有過的各種寵溺縱容,當然,值得欣慰的是這孩子一直都很好。
且不說上個月剛出生的三子弘時,就是生來體弱的二子弘昀,如今養在嫡福晉院子裏,弘暉這個大哥就做得很好,看得出兩小孩是兄友弟恭,現在年紀還小,感情也都是實打實的,想來以後府裏若有弘暉在,底下的弟弟妹妹也能像點樣子,弘時不會因為嫉妒弘曆而徒生二心,弘晝小子大概也不會那般荒唐……
直到弘暉規規矩矩完成阿瑪加罰的功課,四爺還沒從思緒裏回神,弘暉瞧見阿瑪正靠著椅背閉目,以為阿瑪白日裏累得厲害就這麼靠著睡著了,眼珠子一轉,輕手輕腳地去隔壁自己臥房拿了個薄毯子替阿瑪蓋上,小孩自己就站一旁守著,這會兒倒不覺得雙腿有多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