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人的命運往往在一瞬間就決定了。

如果邵士喜那天沒有看見徐福,沒有看見徐福嘴裏鑲得那顆金牙,他的命運也許是另外一個樣子。然而,那個天高雲淡的下午,他還是看見了。

邵士喜家的那六分山坡地緊挨著官道,視野開闊,可以了得很遠。那天,他就見一個人遠遠地向這裏走來。邵士喜對爹說:“有人來了。”

爹剜了他一眼,“有甚稀罕,官道上天天走人哩。快刨你的紅薯吧。”

邵士喜又了了一眼,“我咋看見這人有些眼熟呢。”

爹說:“眼熟的人多著哩。快刨你的紅薯吧。”

邵士喜刨不到心裏,把一窩紅薯鏟了個稀爛,急忙用土又掩上了。“爹,那人口裏鑲著顆金牙哩。”

爹“啐”了一口,“金牙你娘個吊,這老遠能瞅得見。”

邵士喜說:“我真瞅清了。”

爹直起腰瞄了一眼,“我咋瞅見像後溝的徐福子呢。”

後來,那人漸漸走近了。嘴唇咧咧著,口裏果然有兩顆金牙。金牙外邊那張馬臉卻十分黝黑。

邵士喜興奮地:“爹,我沒說錯吧。”

爹沒理他,衝那人招招手,“徐福子,從窯上回來了。回來看你娘來了,歇歇再走吧,士喜子,把瓦罐提過來,讓徐福子喝口水。”

那個叫徐福的人就肩扛著一個包袱跳過地壟,一屁股坐在了邵士喜身邊。徐福說:“今日天熱。”

爹說:“今年冬天就指望這些紅薯熬活了。”

邵士喜把瓦罐遞給徐福的時候,又特意瞅了瞅他嘴裏那兩顆大金牙,“福子叔,你這兩顆金牙,值些銀錢吧。”

徐福仰起頭“咕咕”地喝了一通水,“撲”一聲又衝遠處吐了一口黑痰,這才款款地說:“也不值甚錢,八石小麥吧。”

爹“嘖嘖”了幾聲,“還不值錢,要咋值錢呢。還是你這下窯的能掙。”

邵士喜就定定地看著徐福說:“福子叔,我和你下窯去吧。”

徐福眨眨眼,說:“你要受得下那苦,你就去哇。”

爹斜了士喜一眼,對徐福說:“徐福子,別聽他的,俺孩不去。”

邵士喜強起了脖子,“我咋不去,我真是要去,福子叔,你走時喊我來。”

徐福手托著地,晃晃地站起來,又朝遠處吐了一口濃濃的黑痰,“行哇,我住三天就走,到時我來喊你。”

爹說:“別聽他的,他娃娃家不知世事哩。”

邵士喜衝著已爬上官道的徐福大聲道:“我一準走,你走時肯定喊我。”

徐福走遠了。爹恨恨地說:“你真是不知世事,下窯的有幾個落下好結局。”

邵士喜說:“人家徐福嘴裏鑲著兩顆金牙哩。”

爹說:“那是假的。我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邵士喜賭氣地:“我還是要去,在村裏是個甚活相。餓死個人。”

爹朝徐福走去的那個方向“啐”了一口,“甚活相,也比他下窯的強。咱村的狗毛下窯去了吧,後來咋了,死了。棗林的虎小下窯去了吧,後來咋了,一條腿沒有了。你別看徐福鑲兩顆金牙,臭擺,他的命在閆王爺手裏捏著哩。”

邵士喜說:“我前日在張壁村,找馬半仙測八字來,他說我能活到八十八呢。”

爹就驚異地瞟了他一眼緩了緩說,“果真?那你想去就去吧。”

邵士喜的娘踮著小腳朝那口破木櫃上堆紅薯,聽見邵士喜要去下煤窯,腳脖子一旋,就跌坐在地上。

娘眼裏含著淚花花說:“俺孩做甚也不能去下煤窯呢。咱村的狗毛下窯去了吧,後來咋了,死了。後溝的石旦下窯去了吧,後來咋了,一條腿丟在窯裏了。咱就是餓死,也不做那營生。”邵士喜說:“娘,你也不用哭鼻子抹淚了,我是去定了。下窯還能填飽肚子。”

爹瞪了娘一眼:“你哭個甚。張壁村馬半仙給咱士喜測八字來,說士喜能活到八十八哩。”

娘用袖子抹了一把臉,說:“真的?人能活八十八,也就不冤了。我記得咱村還沒有一個人活到八十八呢。那俺孩想去就去吧。”

三天之後,徐福按照人們的指點,在村西頭上找到了邵士喜家那孔破敗的窯洞。大老遠就喊上了“士喜,士喜,起身哇。”

邵士喜的爹仿佛早就等上這一聲呼叫了,徐福的話音未落,便慌急急的迎了出來。“時候還早,進來歇歇再走。我還有幾句話沒給俺孩交待清呢。”

徐福邊說邊朝窯裏走,“不急,不急,你們慢慢交待哇。古人說,兒行千裏母擔憂哩。”進門之前,他別過身子又朝院裏吐了一口黑痰。

爹看著邵士喜紇蹴在窯後,就說:“俺這孩沒禮沒教的,他叔來了,也不知道讓讓,也不知道敬口水喝。”

邵士喜站了起來,從鍋裏舀了碗水,端給徐福。徐福說:“剛在家裏喝過,不渴的。”但還是把一碗溫水“咕咕”地喝進嘴裏。

邵士喜的娘從櫃裏抓了一碗紅棗,恭恭敬敬地放在徐福身邊:“俺這窮家曰,沒甚好招待,吃幾顆棗吧,自家樹上結的。”

徐福說:“剛在家裏吃過飯,不餓的。”但還是抓了幾顆,用他特有的金牙嚼了起來。

爹說:“俺士喜今日交待給你了,你要多關照他。古人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

徐福朝地上吐了一口黑痰說:“放心,你們放心,人不親還土親呢。”

娘說:“俺士喜沒出過遠門。別看十八九了,甚事也不懂,還得你多幫襯。”

徐福說:“放心,你們放心,人不親還土親呢。”

爹把臉轉向了邵士喜說:“古人說了,不打勤的,也不打懶,就打不長眼的,俺孩出去了,要有些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