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月,做父親的就把心裏話說出來了,想招他為婿,我們的先人不是笨人,早已看出了他的意思,隻裝糊塗,今天冒然挑明了,他還是嚇了一跳。他其實還心存僥幸,什麼時候,或者一覺醒來,又回到那錦衣玉食,大把花銀子的年代。另外,他也曾成過親,妻子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容貌秀麗。雖然還沒有來得及培養出什麼感情,究竟要比眼前這位五大三粗的山東姑娘要強。但我們的先人心地善良,他想這幾個月,父女倆待自己尤如上賓,又有活命之恩;再說,自己雖然一表人材,可肚子裏的墨水也著實不多,很難再有出頭之日。想了一會,也就半推半就的答應了。
婚禮很寒酸,也就村裏的這幾戶人家,聚在一起,吃了一天野豬肉,喝了一天從山外背回來的陳酒,喜事也就算辦了。婚後,父女待他仍若上賓,有好吃好喝,仍先敬他;尤其做女兒的,對他是百依百順,時時訶護。雖然貧寒,一家人生活得和和睦睦。做父親的說,我招你進門,也就是想續邵家香火。你們生下第一個兒子,姓邵,再生就隨你的姓好了。我們的先人說,都姓邵吧,我那姓無所謂。其實,他一直沒有把自己的真實姓名告訴過父女倆。他覺得沒有必要。通過這次災變,他已大徹大悟,覺得自己也不過行屍走肉罷了。後來,他的山東婆姨一連給他生了六個兒子,這六個兒子全姓邵。我們的這位先人,在農活上始終是“二把刀”,說會不會,說不會還會點。嶽父活著的時候靠嶽父,嶽父死了以後,大兒子已十七八歲。一應農活又交給了大兒子。他也下地幹活,也進山打獵,但似乎都不在行,他也不經心,很有種得過且過的意思。婆姨也不說他,覺得象他現在這樣已滿不錯了,隻要他安心呆在山裏陪她過日子,她也就心滿意足了。家境過得去時,婆姨和嶽父都曾有想給幾個兒子請私塾的意思,想培養出一半個秀才,他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說,安安穩穩伺候土地爺吧。他的六個兒子都是文盲。除了自己的“邵”字,什麼字也不認得。
我們的先人,直到死的那天晚上,才把自己的身世告訴了婆姨和六個兒子,六個兒子都驚得呆在炕沿邊上。他們沒有想到,一貫像“二流子”似的父親競有這般傳奇似的經曆。從此,也就再不抱怨爹舍不得銀錢供他們讀書了,就更安心在這深山老林裏熬日月了。
從這位先人開始,我們邵家已是十一代了。十一代,沒有出過一位人物。代代都不喜讀書,隻知道伺候莊稼,隻知道生兒育女。你看,咱們村子,這位先人繁衍下多少後人,二百多口,還不算你爹這樣出去下窯受苦的人。人越來越多,地越來越少,我小時候,還人均一畝多地,現在人均三分,還是旱地。後山的老林也讓他們伐光了。什麼也沒了。這幾百口人就等著老天爺下那點毛毛雨哩。不窮才怪哩。社會主義?甚主義也救不了他們。你看咱們這學校,認認真真念書的孩兒有幾個。沒幾個,一個個愚頑不堪。念上兩年,大人就叫回去,不讓念了。我去家裏喊,你猜他們說什麼?念多少是個夠哩,你到念下一肚子,連個老婆還沒娶過哩。你聽聽,我娶不娶婆姨與他們有什麼關係。他們就抓住這點不放。你以為我娶不下,我是不娶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