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銀鳳回頭看了一眼合作,說:“他讓我回去就回去,我倒聽了他的。”
一個女人往後退著說:“銀鳳,你回吧,你家合作讓你回去呢。”
那女人又說:“你家合作眼神太毒了,這孩子也真是怪了。”
合作看著娘說:“你不用說了,回去吧。”
最後留下的一個女人,突然“哎呀”了一聲,說:“我鍋裏還熬著米湯哩。”說完,急急慌慌地走了。
高銀鳳望著她的背影,對合作說:“她鬼說呢,剛才就不熬得了。她們是見不得人家得勢哩。”
合作又說:“娘,你別說了,回去吧。”
高銀鳳說:“你們先回,娘還要走走哩。”
邵士喜很長時間沒有去白永祥的辦公室了。白永祥傳他去的時候,他心裏象塞了隻鴿子“撲騰撲騰”跳個不停。他邊往井口走,邊自言自語:“我最近沒說錯什麼話吧,沒有呀。我最近沒做錯什麼事吧,沒有呀。那他叫我幹啥。”他就駝著腰進去了,走進去就站在門口,一臉受了委屈的樣子。白永祥還在看報,邵士喜心裏說,看你娘的球哩,你識幾個字,老子能不知道。他就咳嗽了一聲。
白永祥扔下了報紙,抬起頭笑著向他招手說:“你站球得那兒作甚,坐球下吧。”
邵士喜便知道自己這一段沒說錯話,沒做差事,他往椅子那邊走,發現白永祥的椅子也變了,就“呀”了一聲,說:“白主任,你也有了沙發?那我就不敢往上坐了。”
白永祥看著他還穿著下井的衣服,就說:“你咋還沒換了衣服?”他皺皺眉頭,指指門口的一個木凳,“那你坐這兒吧。”
邵士喜就又退回到門口的木凳上。剛坐上去,又站了起來,圪蹴在地下。白永祥看見了,也沒說話。
白永祥拿起電話說了一句什麼,又把電話放下,說:“一會兒記者就過來了,人家要采訪你。”
邵士喜說:我有球啥采訪的?
白永祥的臉色便嚴肅起來,說:“右派向黨進攻,記者要聽聽煤礦工人的態度。”
邵士喜驚得險些跌坐在地上,說:“右派是什麼東西?”
白永祥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說:“邵士喜同誌,你怎麼連右派也不知道呢。你還是勞模哩,就這覺悟。”
邵士喜耷拉下頭,說:“白主任,你批評我吧,我的覺悟真是太低了。”
白永祥說:“我當然要批評你,我聽說你婆姨走東家,串西家,說你在省城吃十六個盤子了,說你連魚也吃過了。看看,你驕傲得尾巴要翹到天上去了。”
邵士喜臉漲得象豬肝一樣,說:“我回去扇她,我一回來,她就非要問我開會吃什麼了。”
白永祥說:“扇她到不必要,這主要暴露了你的驕傲自滿情緒,你這個勞模,是我樹起來的,可不要給我丟了臉。”
邵士喜忙說:“我不會給白主任丟臉,肯定不會。”
他們說話的時候,記者已經進來了,記者戴一幅白眼鏡,左手拿一支筆,右手拿一個本,很有知識的樣子。
白永祥和記者很熱烈地握手,記者問:“那個勞模來了?”
白永祥就指指蹲在門口的邵士喜。記者就急慌慌地跑過來,熱烈地和他握手。
記者說:“你坐呀,咋在這兒蹲著呢。”
邵士喜便擺手,說:“蹲著舒服哩,我就習慣蹲著。坐下反而難受人哩。”
白永祥說:“就讓他蹲著吧,你不知道,井下工人就愛蹲。”
邵士喜心裏說:“放你的屁哩。井下工人就不知道坐沙發舒服了。”但說出來的卻是,“是的,是的,我們下窯的人就愛蹲著。”
記者打開本,又撥出了筆,熱情地望著他,說:“師傅,貴姓?”
邵士喜忙說:“貴姓甚哩,我叫邵士喜。”
白永祥介紹說:“邵士喜同誌是省勞模哩,他是我們煤礦工人的代表。”
記者不停地點頭。記者說:“邵士喜同誌,我這次來,主要是想聽聽工人同誌對反右的態度和看法。邵師傅,你說說吧。”
邵士喜又撓頭,苦笑著說:“我連右派是球啥東西也弄不清哩。”
記者一怔,窘困地盯著白永祥。
白永祥站了起來,不滿地看著邵士喜,說:“我剛才不是給你說了,右派要向黨進攻麼。”
邵士喜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忙說:“我們工人最恨的就是這些右派了。他們和國民黨,閆錫山一樣壞哩。”
記者在本上飛快地寫著,一邊鼓勵他道:“邵師傅說得好,你繼續往下說。”
白永祥也笑著說:“士喜,你不是會說順口溜麼,你給記者同誌說兩段。”
邵士喜又撓撓頭,說:“我那順口溜,瞎編呢,讓記者同誌笑話。”
記者說:“邵師傅,你說,你說。”
邵士喜低頭想了想,然後咳嗽一聲,說:“記者同誌,你千萬別笑話我們這些大老粗。”
記者忙說:“那會呢,我們就是要向工人階級學習哩。”
邵士喜又看著白永祥,說:“那我就說了。”
白永祥說:“你快說球吧。”
邵士喜就一邊眨咕著眼,一邊念道:
“右派右派你真壞,白得說黑黑說白,煤礦工人不答應,一鍋端掉臭妖怪。”
記者驚得瞪起了眼,忙說:“邵師傅,你說得慢一點,讓我記下。”
邵士喜就又緩慢地說了一遍。
記者記錄完,拍著手裏的本子,不迭聲地讚歎:“好,說得好。我們工人階級就是覺悟高,有水平。”
白永祥咧著嘴笑著說:“士喜,你再給記者同誌來一段。”
邵士喜也喜滋滋地笑著,說:“那我就再來一段,記者同誌,你記吧。”
“右派分子野心狼,妄圖推翻共產黨,煤礦工人不答應,一鍬攉到他太平洋。”
記者寫完,又是一番感歎,說:“這是什麼,這是詩呀,邵師傅,你是煤礦詩人哩。”
邵士喜“嗬嗬”地笑了,連忙擺手,說:“甚球詩人哩。在井下瞎編著玩呢。”
記者說:“這兩首詩我拿回去發表,稿費我給你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