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寫的字。”
“呸!偽造的。”
“我私人的信箋。”
“偷的。”
“我自己的印鑒。”
“仿造的。”
“我的照片。”
“買的。”
“我們兩人都在這張照片裏。”
“噢,天哪!那就糟了。陛下的生活確實是不大檢點了。”
“我當時真是瘋了——精神錯亂。”
“您已經對您造成了嚴重的損害。”
“我當時不過是個王儲,還很年輕,現在我也不過才三十歲。”
“那就必須收回那張像。”
“我們已經試過,但是都失敗了。”
“陛下必須出錢,把照片買過來。”
“她一定不賣。”
“那就偷吧。”
“我們試過五次了。有兩次我出錢雇小偷搜遍了她的房子;一次在旅行時我們調換了她的行李;還有兩次我們對她攔路搶劫,但都一無所獲。”
“一點也沒有那張相片的蹤跡?”
“一點都沒有。”
福爾摩斯笑了,說道:“這完全是個微不足道的問題。”
“但對我來說,卻是個十分嚴重的問題。”國王用責備的口氣頂了他一句。
“十分嚴重。的確如此,她打算用那照片來幹什麼呢。”
“毀掉我。”
“怎麼毀?”
“我馬上要結婚了。”
“我聽說了。”
“我將和斯堪的納維亞國王的二公主克洛蒂爾德·洛特曼·馮·劄克斯邁寧根結婚。你可能知道他們的嚴格家規吧。她自己就是個極為敏感的人,隻要對我的行為有絲毫懷疑,這個婚事就會告吹。”
“那麼艾琳·艾德勒呢?”
“她威脅著要把照片送給他們,而且她會那樣做的。我知道她會那樣做的。你不了解她,她個性堅強如鋼。她既有最美麗的女人的麵容,又有最剛毅的男人的心。隻要我和另一個女人結婚,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您敢肯定她還沒把照片送出去嗎?”
“我敢肯定。”
“為什麼?”
“因為她說過,她要在婚約公開宣布的那一天把照片送出去,也就是下星期一。”
“噢,那咱們還有三天時間。”福爾摩斯說著,打了一個嗬欠。“太幸運了,因為目前我還有一兩樁重要的事情要調查調查。當然。陛下會暫時待在倫敦?”
“對。我住在蘭厄姆旅館,名字是馮·克拉姆伯爵。”
“我將寫短信讓您知道我們的進展情況。”
“那太好了,我迫切想要知道。”
“那麼,錢的事怎樣?”
“由你全權處理。”
“毫無條件嗎?”
“我可以告訴你,隻要得到那張照片,我願意拿我領土中的一個省來交換。”
“那眼前的費用呢?”
國王從他的大氅下麵拿出一個很重的羚羊起袋,放在桌上。
“這裏有三百鎊金幣和七百鎊鈔票。”他說。
福爾摩斯在他筆記本上潦潦草草地寫了收條,然後遞給他。
“那位小姐的地址呢?”他問道。
“聖約翰伍德,塞彭泰恩大街,布裏翁尼府第。”
福爾摩斯記了下來,“還有一個問題,”他說道,“照片是六英寸的嗎?”
“是的。”
“那麼,再見,陛下,相信我們不久就會給您帶來好消息。華生,”接著他對我說,這時皇家四輪馬車正駛向街心,“我想請你明天下午三點鍾過來,我跟你聊聊這件小事情。”
三點鍾整,我到了貝克街,福爾摩斯還沒回來。據女房東說,他早晨剛過八點就出去了。盡管如此,我還是在壁爐旁坐下,打算不管他去多久我都要等,因為我對他的調查已經深感興趣。雖然這案子缺乏我記錄過的那兩件罪案所具有殘忍和不可思議,可這案子的性質及其委托人的高貴地位,卻讓它有了其本身該有的特色。的確,除了我朋友正在進行調查的案子的性質外,他那種巧妙地掌握情況和敏銳而又透徹地推理方式,以及那種解決最難解決的奧秘的迅速而詳細的方法,很值得我去研究學習,並從中獲得極大的樂趣。他一貫取勝,這點我已司空見慣,所以,在我的腦海裏從未產生過他也可能會失敗的想法。
四點鍾左右屋門開了,走進來一個醉醺醺的馬夫。他的樣子邋邋遢遢,留著絡腮胡須,麵紅耳赤,衣衫破爛不堪。盡管我對我朋友驚人技巧的化裝術已經習以為常了,可我還是要再三審視後才敢肯定真的是他。他向我點頭招呼一下就進了臥室。不到五分鍾,他就和往常一樣身穿花呢衣服,風度高雅地出現在我麵前。他把手插在衣袋裏,在壁爐前舒展開雙腿,盡情地笑了一陣子。
“噢,真的嗎?”他喊道,忽然嗆住了喉嚨,接著又笑了起來,直到笑得渾身無力地躺在椅子上。
“怎麼回事?”
“真是太有趣了。我敢說你怎麼也猜不出我上午在忙什麼,或者忙的結果是什麼。”
“我想不出來。也許你一直都在觀察艾琳·艾德勒小姐的生活習慣,也許還觀察了她的房子。”
“一點不錯,但結局卻相當不平常。不過我願意把情況告訴你。我今早八點稍過就離開這裏,扮成一個失業的馬夫。在那些馬夫中間存在著一種美好的互相同情、意氣相投的感情。如果你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你就能知道你要想知道的一切。很快我就找到了布裏翁尼府第。那是一幢小巧雅致的別墅,後麵有個花園。這是一幢兩層樓房,麵對著馬路建造的。門上掛著洽伯鎖。右邊是寬敞的起居室,內部裝飾華麗,窗戶之長幾乎到達地麵,然而那些可笑的英國窗閂連小孩都能打開。除了從馬車房的房頂可以夠得著過道的窗戶以外,就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了。我圍繞別墅巡行了一遍,從各個角度仔細偵察,但並未發現任何讓人感興趣的地方。接著我順著街道漫步,果然不出所料,我發現靠著花園牆的小巷裏,有一排馬房。我幫助那些馬夫梳洗馬匹。他們給我兩個便士、一杯混合酒、兩煙鬥裝得滿滿的板煙絲做酬勞,並且提供了許多我想知道的有關艾德勒小姐的情況。除她之外,他們還告訴我住在附近的其他六七個人的情況,我對這些人完全沒興趣,可又不得不聽下去。”
“艾琳·艾德勒情況如何?”我問。
“噢,她讓那一帶所有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是世界上最俏麗的佳人了。在塞彭泰恩大街馬房,人人都這麼說的。她過著寧靜的生活,在音樂會上演唱。每天五點鍾出去,七點鍾回家吃晚餐。她除了演唱之外,其餘的時間都深居簡出。她隻跟一個男人交往,而且過從甚密。他膚色黝黑,體態英俊,很有朝氣。他每天至少來看她一回,常常是兩回。他是住在坦普爾的戈弗雷·諾頓先生。你知道一個作為心腹車夫的好處嗎?這些馬車夫為他趕車不下十幾次,從塞彭泰恩大街馬房送他回家,對他的事無所不知。聽完了他們談論的一切後,我便開始再一次在布裏翁尼府第周圍漫步徘徊,琢磨著我的行動方案。這個戈弗雷·諾頓顯然是這個事件的關鍵性人物。他是一位律師,這聽起來很不妙。他們之間有什麼關係呢?他不斷地來看她有什麼目的?她是他的委托人,他的朋友,或是他的情婦?如果是他的委托人,她大概已經把照片交給他了。如果是他的情婦,那就不大可能這麼做。這個問題的答案將決定我對布裏翁尼府第的調查工作呢,還是把我的注意力轉到那位先生在坦普爾的住宅上去。這是必須加以小心從事的要點,這就擴大了我調查的範圍。我擔心這些瑣瑣碎碎的細節會讓你厭煩,但是我必須讓你看到我的一點困難,如果你想了解的話。”
“我正仔細地傾聽呢。”我回答道。
我正權衡著利害得失時,忽地瞧見一輛雙輪馬車趕到布裏翁尼府第門前,車裏跳出一位紳士。他是一位非常漂亮的男人,黑黑的,鷹鉤鼻子,留著小胡子——顯然就是我聽說的那個人。他十萬火急似的樣子,大聲吆喝要車夫等著他。他從替他開門的女仆麵前擦身而過,毫無拘束的神態。
他在屋子裏大約逗留了半個小時。我透過起居室的窗戶可以隱約地看見他踱來踱去,揮舞雙臂興奮地談著的模樣。至於她,我什麼也沒看到。隨即他走了出來,比剛才更加急忙的樣子。他在登上馬車時,從口袋裏掏出一塊金表,熱切地看了看喊道:‘拚命快趕,先到攝政街格羅斯·漢基旅館,然後到埃破豐爾路聖莫尼卡教堂。你要能在二十分鍾之內趕到,我就賞你半個畿尼。’
他們一下就走了。正當我猶豫不決是否應該緊緊跟隨的時候,忽地從小巷裏來了一輛小巧雅致的四輪馬車。那馬車夫的上衣的扣子隻扣了一半,領帶歪在耳邊,馬起挽具上所有金屬箍頭都由帶扣中突出來。車還沒停穩,一個女人就從大門裏飛奔出來,一頭鑽進車廂。刹那間,我隻瞥了她一眼,但可看出她是個可愛的女人,標致的容貌足讓男人傾倒。
‘約翰,去聖莫尼卡教堂。’她喊道,‘要是你能在二十分鍾之內趕到的話,我就賞你半鎊金幣。’
華生,這可是不容錯過的好機會。就在我正權衡是應當趕上去,還是應當攀在車後時,恰好一輛出租馬車從這經過。趕車人對那菲薄的車費瞧了又瞧,但我在他可能表示不幹之前就跳進車裏。‘聖莫尼卡教堂,’我說,‘給你半鎊金幣,如果你能在二十分鍾之內到那裏的話。’那時是十一點三十五分,將要發生什麼事情,那自然是很清楚的。
我的馬車夫趕得飛快。我覺得我從未坐過這麼快的馬車,但那兩輛馬車已經比我們先到達。在我趕到時,那輛出租馬車和那輛四輪馬車早已停在門前了,兩匹馬正氣喘籲籲冒著熱氣。我付了車錢,急忙走進教堂。在那裏除了我追蹤的兩個人和一個身穿白色法衣、好像正在勸告他們什麼似的牧師外,沒有其他人。他們三個圍在一起站在聖壇前。我就像偶爾浪蕩到教堂裏來的其他遊手好閑的人一樣,信步順著兩旁的通道朝前走。讓我驚異的是,忽然間在聖壇前的這三個人都轉過來看著我。戈弗雷·諾頓拚命向我跑過來。
‘謝天謝地!’他喊道,‘有了你就行了。來,來!’
‘怎麼回事?’我問道。
‘來,老兄,來,三分鍾就夠了,要不然就不合法了。’
我是被半拖半拉上聖壇的。在我還沒弄清楚我站在什麼地方時,我發覺我自己正喃喃地對我耳邊低低的話語做出答複,為我一無所知的事作證。總的來說就是幫助把未婚女子艾琳·艾德勒和單身漢戈弗雷·諾頓緊密地結合在一起。這一切是在很短的時間裏完成的。接著男方在我這一邊對我表示感謝,女方在我那一邊對我表示感謝,而牧師則在我對麵對我微笑。這是我有生以來從未碰到過的最荒謬絕倫的場麵。剛我一想到這件事就忍不住大笑。看來他們的結婚證明有點不合法,牧師在沒有某些證人的情況下,斷然拒絕給他們證婚,幸好有我出現讓新郎不至於跑到大街上去找一位儐相。新娘賞給我一鎊金幣。我打算把它拴在表鏈上戴著,用來紀念這次的奇遇。
“這真是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我說道,“後來呢?”
“我覺得我的計劃受到了嚴重威脅。這一對有可能立刻離開這裏,因此我必須采取迅速而有力的措施。他們在教堂門口分手。他坐車回坦普爾,而她則回到她自己的住處。‘我還像平常一樣,五點鍾坐車去公園,’她辭別他時說道,我就聽到這些。他們各自乘車駛向不同的方向,我也離開那裏去做些安排。”
“什麼安排?”
“一些鹵牛肉和一杯啤酒。”他撳了下電鈴答道,“我一直忙得不可開交,沒工夫吃東西,今晚我很可能還要更忙些。順便說一句,醫生,我需要你的合作。”
“我很樂意。”
“你不怕犯法嗎?”
“一點也不怕。”
“不怕萬一被捕嗎?”
“為了一個高尚的目標,我不怕。”
“噢,這目標再高尚不過了。”
“那麼,我就是你需要的人了。”
“我原先就肯定你是我可以依仗的人。”
“那你打算怎麼做呢?”
“等特納太太一端來盤子,我就告訴你。現在,”他饑腸轆轆地轉向女房東拿來的簡單食品,說道,“我不得不邊吃邊談這件事,因為我的時間所剩無幾。現在快五點鍾了。我們必須在兩個鍾頭內趕到行動地點。艾琳小姐,不,是夫人,將在七點鍾驅車歸來。我們必須在布裏翁尼府第跟她相遇。”
“然後怎麼樣?”
“這之後的事一定讓我來辦。我對將要發生的事情已做了安排。現在隻有一點我必須堅持的,那就是,不管發生什麼情況,你一定不要幹預。懂嗎?”
“難道我什麼事都不管嗎?”
“什麼事都別管。也許會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你千萬不要介入。在我被送進屋時,這種不愉快的事就會結束。四五分鍾之後,起居室的窗戶就會打開。你就在緊挨著打開窗戶的地方守著。”
“是。”
“你一定要盯著我,我總是會讓你看見的。”
“是。”
“我一舉手——就像這樣——你就把我給你的東西扔進屋子去,同時,提高嗓門喊‘著火了’。你聽懂我的意思了嗎?”
“完全懂了。”
“那就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了。”他從口袋裏掏出一隻長長的像雪茄煙模樣的卷筒說道,“這是一隻管子工用的普通煙火筒,兩頭都有蓋子,可以自燃。你的任務就是管著這東西。當你高喊著火時,一定會有許多人來救火。這樣你就可以走到街的那一頭去。我在十分鍾之內和你會合。我希望你已經明白我說的話,是嗎?”
“我應該保持不介入的狀態,靠近窗戶,盯著你;一看到信號,就把這東西扔進去;然後喊著火了;並且到街拐角那裏等你。”
“完全正確。”
“那你就瞧我的吧。”
“這太好了。我想,我快到為扮演新角色做準備的時候了。”
他去了臥室。幾分鍾後,他再出來時已裝扮成一個和藹可親而單純樸素的新教牧師。他那頂寬大的黑帽、寬鬆下垂的褲子、白色的領帶、富於同情心的微笑以及那種凝視的、仁慈的、平和的神態,隻有約翰·裏爾先生堪與比擬。福爾摩斯不僅僅是換了裝束,連他的表情、他的態度、甚至他的靈魂似乎都隨著他所裝扮的新角色而起了變化。當他成為一位研究罪行的專家時,舞台上就少了一位出色的演員,甚至科學界少了一位敏銳的推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