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最後的致意(1 / 3)

歇洛克·福爾摩斯的謝幕辭

八月二日晚上九點鍾——這一時刻是世界曆史上最可怕的時間。人們也許意識到,上帝的詛咒使得這個墮落的世界顯得如此沉悶無聊,悶熱的空氣中,有一種令人恐怖的靜寂肅殺和渺茫期待的氣氛。夕陽西下後的天空中留下血紅色的斑痕,像裂開的傷口低掛在遙遠的西邊天際。空中的星光和船隻的光亮交相輝映。兩位著名的德國人佇立在花園人行道的石欄旁邊。他們身後是一長排低矮鬱悶的人字形房屋,他們腳下是一大片海灘上的白堊巨崖。馮·波克本人曾像一隻遊蕩的山鷹,四年前就在這處懸崖上棲息下來。他們緊偎著低聲密謀,從下麵仰望,那兩個發紅點的煙頭如同惡魔的兩隻眼睛,在黑暗中冒著煙窺視著一切。

馮·波克卓越不凡,在為德國皇帝效忠的諜報人員當中,他幾乎可算做是首屈一指的。由於他的精明才幹,首先,他被派到英國進行一項極為重要的使命。自從他接受任務以後,世界上真正了解真相的那麼五六個人才算越來越了解了他的才幹。其中之一就是他現在的同伴、公使館一等秘書馮·赫林男爵。此時男爵的那輛一百馬力的本茨轎車正停在鄉間小巷裏,等著把他的主人送回倫敦去。

“據我推斷本周內也許你就要回柏林去,”秘書說,“親愛的馮·波克,一旦你到了那兒,我想你驚奇於你將受到的歡迎。我偶爾得知這個國家最高當局對你工作上的一些看法。”秘書身材高大,口音緩慢而深沉,在政治生涯中,他一向如此。馮·波克笑了起來。“要騙他們很容易,”他說,“沒有人比他們更加溫良而單純。”“這我倒不知道,”秘書若有所思地說,“他們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限製,我們必須學會服從這些限製。正由於他們表麵上的這種簡單,對一個陌生人來說才是陷阱。他們給人的最初印象是溫和之極;然後,你會突遭嚴厲的指責,使你自己明白自己的過火。一定要使自己適應這種狀況。比如說,他們有他們偏執的習俗,那是必須遵守的。”“你意思是說‘彬彬有禮’之類的東西嗎?”馮波克歎了一口氣,好像在此方麵吃過苦頭。“我說的是各種稀奇古怪的英國式的偏見。就以我犯過的一次最嚴重的錯誤來說吧——我是有資格談談我自己的錯誤的,因為你如果了解了我的工作,也就會知道我的成就了。那是我初次來這兒,受到邀請去參加一位內閣大臣在別墅舉行的周末聚會,令我吃驚的是談話竟如此隨便。”

馮·波克點點頭,“我去過那兒。”他淡漠地說。“不用說,我自然把情報向柏林作了簡要彙報。不幸的是,我們的首相對其極為大意,在廣播發表談話中泄露了他已經知道這次所談的內容。這樣一來,當然就追到我頭上了。我這次吃的虧,你可不知道。我告訴你,在這種場合,英國可不是溫和可欺的。我花了兩年的時間來消除這次事件的影響。現在,像你這副運動家姿態——”

“不,不,別把它叫做姿態,姿態是人為的,我這是很自然的。我是有這樣愛好的天生的運動家。”

“好啊,那就更見效了。你同他們賽艇、打獵、打馬球,各項運動你都要和他們比一比,你的單人四馬車賽在奧林匹克是得過獎的。聽說你甚至還同年輕的軍官比過拳擊,結果又如何呢?沒有人把你當一回事。你是個‘運動老行家’,‘一個相當體麵的德國佬’,一個花天酒地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你這所安靜的鄉村住宅向來是個陰謀的中心,在英國的破壞活動,有一半是在這兒謀劃的。誰能想到你這位愛好體育的鄉紳竟然是歐洲首屈一指的特工人員。天才,我親愛的馮·波克——天才呀!”

“過獎了,男爵,不過我敢肯定四年中我在這個國家並未虛度光陰。我那個小小的庫房還沒有給您看過,您願意進來一會兒嗎?”書房的門直通台階。馮·波克推開門,在前麵帶路。他打開電燈開關,然後關上門,那個大塊頭的人跟在他身後。他仔細拉嚴花格窗上厚厚的窗簾,等到做完這一切,他才把他那張曬黑了的鷹臉轉向他的客人。“有些文件已經不在這兒了,”他說,“昨天,我家人已經離開這裏到福勒辛去了,他們隨身帶走了不太重要的文件。剩下的一些,我當然要求使館給以保護。”“你的名字已經列入私人隨員名單,對你和你的行李不會有困難。當然,我們也可以不必離開,這也是可能的。英國不會丟下法國不顧而任後者聽天由命,我敢肯定地說,英法之間尚未簽訂約束性的條約。”“比利時呢?”“比利時也是如此。”馮·波克搖搖頭,“我真無法想像這怎麼可以,明明有條約在那兒,比利時將永遠陷於這一屈辱之中。”“她可以暫時獲得和平。”“那麼她的榮譽呢?”

“哼!親愛的先生,我們的時代是一個功利主義的時代,榮譽不過是中世紀人們所追求的概念罷了。此外,英國沒有任何準備。我們的戰爭特別稅高達五千萬,我們的目的昭然若揭,就好像在《泰晤士報》頭版上登廣告一樣,可偏偏英國人仍然沉睡在夢中,這真是不可思議。到處都在談論這個問題,我的任務就是尋找答案;到處都出現一股怒氣,我的任務就是平息怒氣。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英國在最關鍵的問題上毫無準備:軍需品儲備,潛水艇襲擊,安排製造烈性炸藥。尤其是我們挑起了愛爾蘭內戰,鬧得一塌糊塗,英國尚自顧不暇,怎麼能參戰呢?”“她得想想自己的前途。”“啊,這是另外一回事。我想,將來我們對英國會有非常明確的計劃,而你的情報對我們至關重要。對於約翰·布爾先生來說,不是今天就是明天的事。如果在今天,我們已經做好了充分準備;如果在明天,我們的準備會更加充分。我倒認為,英國應當放聰明一些,參加盟國作戰不如不參加,但這是他們自己的事。這周是決定他們命運的一周。你剛才談到你的文件。”他坐在靠椅裏,燈光照在他光禿的大腦袋上,他悠閑地吸著雪茄。

這個大房間鑲有橡木護牆板、四壁是書架,遠處角落掛著幕簾。拉開幕簾,露出一個黃銅大保險櫃。馮·波克從表鏈上拿下一把小鑰匙,在鎖上一陣撥弄,打開了笨重的櫃門。

“瞧!”他站在一旁用手一指說。保險櫃裏麵被燈光照得亮堂堂的,秘書仔細地看著那裏麵一排排的充實的分類架。上麵都貼有標簽。標簽上是一長串索引,像“淺灘”、“港口防禦”、“飛機”、“愛爾蘭”、“埃及”、“樸次茅斯要塞”、“海峽”、“羅塞斯”以及其他等等。每一格裏裝滿了文件和計劃。

“真是太了不起了!”秘書說,他放下雪茄煙,兩隻肥手輕輕地拍著。“這都是四年裏弄到的,男爵。這些對於表麵上沉浸在酒和賽馬中的鄉紳來說,幹得還不錯吧。不過我的珍品就要到了,瞧,我已經給它備好了位置。”他指著一個空格,空格上麵印著“海軍信號”字樣。“但你這裏已經有了一份相同標題的卷宗材料啦。”

“早已過時,已成為一紙空文。海軍部已有警覺,換掉了所有密碼。男爵,這次打擊是我全部活動中最為嚴重的,幸虧我有存折和好幫手阿爾塔蒙。今天晚上會一切順利的。”男爵看看表,失望地從喉嚨裏發出一聲歎息。

“唉,我實在不能再等了。現在,卡爾頓大院裏正在執行計劃,這一點你是可以想像的。我們必須各忙各的,原以為可以將你獲得巨大成功的消息帶回去,阿爾塔蒙沒有約定時間嗎?”

馮·波克找出一封電報:

今晚一定帶火花塞來。

阿爾塔蒙

“火花塞,唔?”

“他假扮的是汽車行家,我的身份則是開汽車行的。表麵上我們說的是汽車備件,實際上這是我們的聯絡暗號。如果他說散熱器,實際上指的就是戰列艦;說油泵,指的就是巡洋艦,諸如此類等。火花塞就是指海軍信號。”“正午的時候從樸次茅斯打來的,”秘書一邊說一邊看著姓名地址,“對了,你準備用什麼獎賞他?”

“辦成這件事將給他五百鎊,當然他還有工資基本收入。”“貪婪之輩。他們這些賣國賊是有用處的。不過,這筆錢相當於殺人的賞錢,給了他,我心不甘。”“給阿爾塔蒙,我什麼都舍得。因為他很出色。用他自己的話說,隻要錢多,無論如何他都能交貨。此外,他不是賣國賊。我向你保證,和一個真正的愛爾蘭血統的美國人比起來,我們最激烈的泛日爾曼容克貴族的愛國熱情不過是一隻幼鴿。”

“哦,是擁有愛爾蘭血統的美國人?”“你要是聽他談話,你就不會懷疑這一點了。有時我無法理解他,他似乎向英王的英國人宣戰了,也向英國的國王宣戰了。你一定要走嗎?他可能隨時隨刻到這兒來。”

“不等了,我已經晚了,我們明天清早等你來。等到你從約克公爵台階的小門裏取得那本信號簿,你在英國的工作就勝利結束了。喲!匈牙利葡萄酒!”他指著一個密封得非常嚴實、沾滿灰塵的酒瓶,兩隻高腳酒杯放在酒瓶旁的托盤裏。

“臨走之前,請您喝一杯吧?”“不了,謝謝。依我看您想要豪飲一次了。”“阿爾塔蒙很愛喝酒,特別喜歡我的匈牙利葡萄酒。他性格火爆,在一些小事上需要順著他一些,我保證我不得不提防他。”他們又走到外麵台階上。台階的另一端,男爵的司機踩動了油門,那輛大轎車發出“隆隆”的聲音並且顫動起來。“我想,這是哈裏奇的燈火吧,”秘書說著披上了風雨衣。“一切都是如此平靜,可能一周內就會出現意外。那麼,英國海岸可能就會失去太平了。如果齊伯林答應我們的事成為事實,就連天堂也不會很太平了。咦,這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