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女人今天肯定不是去公司,去公司她習慣穿一些淺顏色的套裝,而今天她卻穿了件白底綠色碎花的裙子,這讓她看起來更年輕了些。
他觀察得很仔細,他還看到今天女人的臉色特別地白,顯然不是因為脂粉的緣故。於是,他便想到女人可能夜裏沒睡好,這個念頭讓他更加憤恨。
沒有人注意到這個低著頭走路的男人其實在跟蹤前麵的女人,也沒有人知道他走路時雙拳握緊身子微顫是因為心中的仇恨。
林紅這天確實不是去公司,她約了杜蘭去逛街。逛街其實是假,她是想找個人陪她打發這一天的時間,而且,她還想傍晚的時候請杜蘭到家裏做客,通過杜蘭來驗證一下屋裏桂花香水的味道。
杜蘭其實是個很不錯的小姑娘,雖然大大咧咧了些,但心無城府,什麼事都寫在臉上。跟這樣的人打交道,可以讓林紅覺得輕鬆。
林紅這天早上起來時天就不早了,再耽擱了一會兒,出門的時候已經到了午飯時間。她坐在一家餐廳臨街的座位上等杜蘭,心裏不由自主便想到了柳青。柳青實在不應該懷孕的,她在婦產科呆過,親眼目睹了無數女人的痛苦和對男人的詛咒,她一定知道懷孕對於女人來說便意味著流血與死亡。女人的痛苦是上天的預謀,既然已經知道為什麼還要讓自己身處險境?
想到柳青此刻的恐懼和憔悴,林紅愈發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女人的身上有一道生死之門,誰都無法預料從門裏出來後是生還是死。生命在這裏成為一場冒險遊戲,林紅可不願意自己加入到這場遊戲中去。
不可避免地,她想到了柳青看到了院中的嬰兒,自家樓下花壇前空地上那個穿雨衣的男人便再次浮現在眼前,還有他手中棍端懸掛的嬰兒。因為有了柳青的經曆,林紅已經堅定那不是自己的幻覺。
她相信,看到的嬰兒跟她必定有著莫大的關係。也許,他們都是在鳳凰鎮衛生院裏來到這個世界,是林紅親眼目睹了他們的死亡。林紅依稀看到她穿著沾血的白大褂在產床前來回奔波,三張產床上的女人發出同樣痛苦的呻吟,血從她們兩腿之間不停地流出,血水之中,有時還會伸出一隻顫動的小手來。
現在,他們來了,帶著他們身上濃重的死亡氣息。
他們在黑暗裏衝著她獰笑,他們在告訴她,他們來了,她已在劫難逃。
林紅驚悸了一下,覺出了身上的涼意。
她覺得自己已經觸摸到了一些真實的東西,隻是不願意去確定它。這時候,她又想到,自己或許遺忘了一些什麼,而被遺忘的,在這整件事中會起到極其關鍵的作用。她想啊想,想得腦子都要炸裂開來,仍然想不起被遺忘的是什麼。
後來杜蘭來了,她比幾天前看起來要安靜了許多,眉宇間還有些沮喪。林紅想那必定是因為柳青,她是不是從柳青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這天下午,林紅和杜蘭默契地閉口不談柳青。兩個女人冒著酷暑,不知疲倦地在大商場裏轉悠。最後倆人都累了,從一家商場的女裝部出來,林紅說:“我們找個地方歇會兒吧。”
她沒有聽到杜蘭的聲音,轉過頭來,看到她正盯著一個身穿孕婦裝的女人出神。林紅那瞬間也沉默了,跟杜蘭盯著那女人看。懷孕的女人挽著一個男人的胳膊,短發在頭上略顯淩亂,胖胖的臉上有幾顆孕婦斑。她跟丈夫不知道說了什麼,此刻正捂著嘴笑個不停。透過商場天窗的陽光斜落在她的臉上,那幾顆孕婦斑顏色便更深了些。
林紅跟杜蘭看得有些呆了。
懷孕的女人已經走出老遠了,林紅和杜蘭還在盯著她的背影出神。林紅忽然歎息了一聲,她心裏對那幸福的女人充滿同情。可憐的女人,她現在一定沉溺於將為人母的喜悅中吧,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必將是一個極其淒慘的結局。
“她不該懷孕的。”林紅像是對杜蘭,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杜蘭還是沒有說話,林紅轉到她身前時,看到她的眼中隱約有了些晶瀅的東西:“杜蘭你怎麼了。”
杜蘭低下頭,沉默了一下,這才道:“林姐,女人懷孕真的是場災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