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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紅費力地睜開眼,看到身邊模模糊糊站著一個男人。外麵的陽光透過窗欞折射進來,白晃晃的有些刺眼。這樣的情形林紅依稀記得曾經發生過,她索性並不急著睜開眼,而是使勁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記起來自己在家裏的衛生間暈倒了,因為她在臥室的床上發現了嬰兒的屍體,又在鏡子上麵看到了殷紅的字跡,還有從鏡子裏看到的那個穿雨衣的男人。記憶似乎在這裏出現了斷層,她確信這是自己暈倒的原因,但為什麼她能知道後發生的事?床上的嬰兒屍體已經不見了,鏡子上的字跡已被抹去,還有此刻站在她床前的男人,他是石西。
她錯了。當她睜開眼發出些輕微的響動時,那男人轉過身來,陽光雖然在他的背後燦爛,他的臉被一些陰影籠罩,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他不是石西,他是那個在她家樓下監視她的警察——秦歌。
“我為什麼會在這裏?”她眯縫著眼說,有些不太適應刺眼的陽光。
“你暈倒了,我就把你送到醫院來。”秦歌說。
“你怎麼會到我家裏去?”林紅聲音已經變得嚴厲。
秦歌一愣:“我沒有到你家裏去,我是在路邊碰到了你。”
路邊在一家酒吧的外麵,穿白裙的噴桂花香水的女人彎腰蹲在路邊嘔吐。她轉過身來時,林紅看到她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所有失去的記憶都在這一刻湧了上來,林紅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深更半夜你去酒吧幹什麼呢?你應該知道,懷孕的女人不該亂跑的。”
“你看到我去酒吧了?”林紅愈發覺得奇怪了,昨晚她隻是個坐在電影院裏的觀眾,發生的事情隻是她在夢裏看到的,但秦歌卻能看到她,是他走進了她的夢中,還是她真的去過那家酒吧?
秦歌沉默了一下,緩緩點頭:“我想你已經發現我在監視你,你從樓上下來經過我的車邊時,還衝我笑了笑。我那時就在想要不要跟著你,你發現了我,再跟著你顯然沒有了意義,但是,好奇卻讓我跟在了你的後頭。我不明白,一個你這樣身份的女人,深更半夜濃妝豔抹出門,到底要幹什麼。”
寒意瞬間遍布林紅的全身,她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那樣的現實是她不願麵對的。但此刻,站在她麵前的是一個警察,即使她想逃避,警察也不會讓她如願。
“你確定我出門時濃妝豔抹了?”她不安地問。
秦歌再沉默一下,滿眼都是疑惑,而且,他顯然有了些不耐煩:“你有沒有濃妝豔抹,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我不清楚!”林紅忽然提高了聲音,“我真的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你就把你看到的痛痛快快都告訴我吧。”
秦歌皺起了眉,林紅發現他皺眉時的模樣跟石西有點像,腦門上都有幾道明顯的褶子。秦歌不想再繼續這樣跟林紅談下去了,這個女人要麼得了失憶症,要麼就在裝模做樣。如果跟她在這些不相幹的事情裏糾纏下去,他們的談話不可能有任何結果。這是個城府很深的女人,秦歌提醒自己要加倍小心。
但女人的模樣雖然聲厲俱下,但卻掩飾不了她心底的恐慌。她在大聲說話時,目光閃爍,根本不敢與秦歌的眼神對視。她在害怕什麼呢?
難道昨夜發生的事,她真的全不記得了?
“昨晚我看到你出了小區,上了一輛出租車,然後到了一家叫做女郎的酒吧。沒多一會兒,便一個人衝了出來,蹲到路邊嘔吐,一個花襯衫的男人色迷迷地走到你跟前,被我給打發了。我看出來你那時極不舒服,但到了醫院,我才知道你其實是懷孕了。”
秦歌飛快地把事情說完,目光死死盯著林紅,看她還能再耍什麼把戲。
林紅的聲音已經有些淒厲了:“你真的確定看到的人是我?”
“那你覺得現在站在你身邊的人是不是我呢?”秦歌沒好氣地道。
林紅已經聽不出來秦歌話裏的譏誚了,秦歌的話像一根大棒,重重砸在她的心上。她的腦海裏瞬間一片混亂,耳邊響起類似於大廈倒踏時的轟鳴。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要麼是這世界,要麼是她自己。她看到的那個白衣女人居然就是她,這樣的結果足以擊潰她這麼長時間建立起來的世界觀。
林紅呻吟了一聲,飛快地把床單拉上來罩住腦袋。那些白晃晃的陽光讓她暈眩,整個世界此刻都在搖晃坍塌。
——那個白衣女人怎麼會是我,我怎麼會往身上噴那種廉價的桂花香水,我怎麼會在深夜濃妝豔抹出門,我怎麼會和陌生男人那麼隨便。
——那一定不會是我,一定是這個警察看花了眼。這世界上模樣長得像的人有很多,就算她真長得跟我一模一樣也不稀奇。
——可是如果她不是我,那為什麼可以輕易在我的家裏出入?她跟男人在床上廝纏,為什麼我會有那麼真實的生理體驗?如果她不是我,為什麼跟男人上床的是她,而我卻會懷孕?
林紅覺得腦袋要裂開了,裏麵有一個惡瘤,此刻正在飛快地膨脹。她看到白衣女人在衝她微笑,空氣裏又開始彌漫桂花香水的味道。她看到穿雨衣的男人在白衣女人身後漸漸消散,終於融入到空氣之中。麵目猙獰的嬰兒撲向羅成,多肉的小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直到他再不能呼吸。然後嬰兒又向她飛了過來,撞入她的小腹消失不見。
腦中的惡瘤終於膨脹到了極限,林紅聽到了它破裂發出的迸然巨響。
秦歌站在床邊正驚詫林紅為什麼會用被單蒙上腦袋,突然之間,被單下發出一聲淒厲到了極致的尖叫,接著,林紅上半身驀然坐了起來,根本沒有任何征兆,她的腰上像安了彈簧,就這樣直直地坐了起來。她麵目猙獰,目齒盡裂,鼻孔裏流出兩道鮮血。她坐起來時,那聲尖叫還沒有從她嘴裏結束,她像一頭瀕死的母獸,目光死死盯著秦歌,但裏麵卻空洞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