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楓
那時候,我在張家口鄉下的一所偏僻的鄉中學教書。每天上午,我總會看見一個跛腳的女人推著一輛自行車進來,斜穿過辦公室與教室之間的過道,去給食堂送豆腐。女人上身穿著一件發黃的軍棉衣,腰間胡亂地捆著一根布繩。下麵是一條黑棉褲和與時令並不匹配的膠鞋。頭發蓬亂著,亂麻一般。頭發被冷風一綹一綹地翻卷起來,人就愈發顯得憔悴。她的腳跛得很厲害,深一腳淺一腳的,自行車推得也不平穩,我幾次都擔心她車後邊的豆腐會掉下來。
有一天,我看學生交上來的作文本有個叫王蕭勵的女生這樣寫道:
這個星期天回家,心裏很不是滋味。父親在炕上躺著,還是不能動彈,吃了那麼多的藥也不頂事。算起來他在炕上已經躺了三年了。弟弟還小,生活的重擔都由母親一個人擔著,每次回來看到母親忙前忙後的樣子,我都想哭。
“這學期開學的時候,我提出不想再上學了,想幫母親幹農活。躺在炕上的父親眼眶裏滿蓄著淚水,不說話,母親在炕上坐著也不做聲。弟弟還小,在炕邊玩,整個屋子裏靜靜的。末了,母親說:‘上吧,再辛苦也把你供下來……’”
春末的時候,我在這個村鎮的街上閑逛,又遇到這個跛腳的女人。這次她正趕著一輛牛車,車上是些剛剛收到的廢品,紙、易拉罐,還有些生鐵。她坐在車前的一塊硬紙片上,吆喝著牛,往公路的方向走去。正是大中午,街上沒有一個人,整個村莊都氤氳在一片寧靜的氛圍裏,而她,這個跛腳的女人還在為生計奔波,陪伴她的隻有“嘚嘚”的牛蹄聲,在空空的街道上有條不紊地響著。
我目送著那輛車上了公路,直到它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車流中。我不知道她的下一個地方是哪個村莊,也不會知道她今天的中午飯要熬到什麼時候才吃,但我敢肯定她必須要繼續奔波下去。
發現這個跛腳女人是王蕭勵母親的那一次,蕭勵的隨筆是這樣寫的:
有好些天了,母親給學校送豆腐,我看到過母親幾次,但沒敢和母親說話。虛榮和自卑的心理占據著我的內心,我怕同學們知道那就是我的母親而笑話我。
母親每次總是急匆匆地來,又急匆匆地去了,也不知道她是顧不上看我,還是有意地回避我,總之,我的心裏很矛盾,既想讓母親來看看自己,又怕同學們知道了會譏笑我,有時候,我真想罵自己一頓,自古說:‘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自己現在連狗都不如。
這次考試,我考得很不好,在班裏,我總抬不起頭來,也怕看見老師們的目光。我總覺得自己很笨。比別人努力得很多,卻總是考不過別人。人們都說笨鳥先飛,但對於我,卻仍是無濟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