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青急轉身,依然沒看見劉學萍,還是那個不相識的女人獨自坐在那裏。這個女人看著謝青,臉上沒有表情,她的臉形有點古怪,像是鸚鵡。她嘴裏發出的是劉學萍的聲音:“阿青,你轉來轉去丟了銀子似地幹什麼?”
“你怎麼變成這個模樣?”謝青嚇得起了一身汗毛。
“我去荷蘭找一個醫生做了整容手術。”
“怎麼整得像一隻鸚鵡似的?那醫生不會是寵物醫院的獸醫吧。”
“童子癆,沒規矩,亂說。”劉學萍的眼睛出現怒意,臉上肌肉卻不會變化,還是一樣的表情。
“你什麼時候來的?”謝青坐了下來,他的心情也慢慢鬆弛下來。
“前天。從荷蘭來。”
“前些日子網絡上的消息都說你在美國。是真的嗎?”
“我在那裏躲了四個月,到處都有記者和安全局的人在追堵我。而且我知道,很快就會有殺手來索我的命。因為我知道太多的事情,國內一些要人怕我萬一被引渡回去對他們不利,一定會殺人滅口。所以,我用一個假護照逃到歐州來了。”
“你覺得歐洲比美國安全嗎?”
“不知道。不過,我現在臉也換了,身份也換了。劉學萍已經死了,我變成了另一個人,變成了一個幽靈。你知道那句話嗎:一個幽靈,在歐洲的大地上俳徊……”
“不止是一個幽靈,至少有兩個。我也變成了幽靈,不能回國去了。”謝青說。
劉學萍又神經質地笑了,發出公鴨似的聲音。“你看,我還沒死,倒拉了好些人陪葬了。”
“不說不說了。難得在此一聚,吃點喝點吧。”謝青叫來跑堂的,點了一些酒菜,現在,他真的感到有點餓了。
謝青和劉學萍幹了一大杯紹興花雕酒。酒一上頭,心情就舒暢多了。他們不知怎麼的說起了謝青奶奶和劉學萍家挨在一起的老屋。劉學萍比謝青大十來歲,所以他們沒有童年一起玩耍的經曆。不過他們都記得桂井巷中間那個俊福家的菜園子。真的不可思議,那時俊福家在城市裏還可以有一個菜園子,還可以靠種菜維生。俊福家的菜園裏圍著一道粗石牆,裏邊養著條很凶的狗,生人可不敢進來。俊福家的菜園裏還有一個茅坑,起糞的時候,整個巷子都會飄著臭氣。那個時候桂井巷的居民喜歡這樣罵人:你還不如鑽到俊福家的茅坑裏去!
“阿青,我現在真想鑽到俊福家的茅坑裏去!”劉學萍用這句已經失傳多年的話語來描述自己的心情。她一喝了酒,心情就垮了。
“其實你那時賣饅頭挺好的。”謝青沒有理會她的心情,還照自己的思緒說下去。如今的日子他遇上不順心事的時候,就會去想那年他推著滿載著無煙煤的板車在西河路的情景。“你要是一直賣饅頭現在一定平安無事,幹嗎要改行當官呢?”
“阿青,你又說錯了。我覺得我這個人天生就是要當官,賣饅頭才是我不應該做的。我覺得,賣了十幾年的饅頭,不如我當副市長一天時間有意義。”
“可你要是一直賣饅頭,就不會變成亡命天涯的逃犯。”
“即使這樣,我還是不想自己一生賣饅頭啊!那多沒意思。”
謝青和劉學萍喝了酒,吃了些東西。慢慢地話也說完了。整過容的劉學萍一身疲憊,她的腰已明顯地弓了,頭發也有點灰白。謝青幫她穿上了大衣,和她一起走出門外,這個時候外邊已經飄起了大雪。謝青和她握握手,感到她的手在發抖。謝青說:“阿萍姐,多保重吧!”
他打開一輛停在路邊的黃色計程車的門,讓劉學萍進來。劉學萍的住址寫在一張卡片上,那司機點亮燈看了半天,才點點頭,表示知道了。謝青站在風雪中,看著這輛黃色的計程車一直向前開,消失在巴黎的夜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