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子,我……”夫笨拙地又說出這三個字。豐富的中國漢字軍,在夫麵前,就像一個失職的將軍那樣,一個也調動不起來。
“別這樣,有甚話咱們到小廚房講。”微子一邊把夫拽著她的那隻手推開,一邊開導夫說。
“謝謝,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
“媽媽,媽媽,我要尿哩!”強強擠著眼,喊叫著微子。
微子躊躇了一會兒,不得不拉亮屋中央那根十六瓦的熒光節能電棒,從床底下給強強取出一個上了彩釉的小尿盆。
強強從床上站起來,兩隻小手夾著平時像小蠶蛹似的小雞雞,現在憋得不僅大,而且,顯露出幾條細細的青筋來。
撒完尿,強強又忸怩地提出額外的要求:
“媽媽,你和我躺一會兒,好嗎?”
“這……”微子遲疑了一下。
“媽媽要是不願意,那就……”強強有點委屈地說。
“乖,媽媽哪能不樂意哩,媽媽巴不得哩,媽媽不僅現在和你躺,以後經常和你一塊兒躺,好嗎?”
微子的心酸透了。她一邊說著,一邊把強強先放在被窩裏。然後,自己緊挨著強強也躺下了。她感覺,從強強的言語中,發現家庭不和的子女,有點早熟啊……
這是個性問題,是我們家特有的個性。
微子撫摸著強強的頭,強強沉浸在蕩漾的母愛中,也用小手去撫摸微子的臉。
微子微笑著,饒有興趣地瞅著這個在貌合心不合的家庭裏成長了幾年的小強強——肯定是滿懷好奇心地看待這一切的吧。如果這樣長期下去,肯定會給強強幼小的心靈裏,留下什麼不測的隱患。
微子的心,洶湧起伏地顫抖起來……
可是,在此以前,她根本就未想過這些……
微子的心,悠悠忽忽地跑遠了。
我是為我自己活著,還是為孩子活著呢。
“為自己也為孩子活著吧,那還用想……”不知是誰早替她回答了這個問題。而且聲音宏大,振振有詞。
她想起來了,是她的母親和她談到“也可”的時候這樣講過……
在她束手無策的時候,母親的聲音,總能準時傳入她的耳鼓。真怪。
沒法,母子連心……
微子搖了搖頭,下了結論:尚且如此吧!什麼叫尚且?就是暫時這樣吧。她在腦子裏自問自答地周旋著。
她感覺,幻想和識別是預見未來的方法之一。不僅如此,它們還能激起許多感覺,使自己的身體隨之而行動。
誰知道,今後在行動中,還會遇到什麼變化呢?
《易經》中的,“變易,簡易,不易”三原則在微子的腦海裏忽閃了一下……
她為自己的心靈與肉體的分離,感到了一種不安全感……
“微子,孩子不能再睡了,該上學校了。”
“好,我這就叫孩子。”
微子還未從剛才的思路裏回轉過來,況且,像是被某根神經壓迫著似的,右手突然麻木起來:
“強兒,乖,快起,爸爸要送你上學校去了。”
“不,我要你和爸爸一起送我到學校。”
“乖,媽媽上午有采訪任務,下次去送,好嗎?”
強強撅了一下小嘴兒,聽話地穿好衣褲,洗了手和臉,在小飯桌上,和夫與微子一塊兒吃起飯來。
二十九
微子給張副總編打了個電話,直接就去東風商廈采訪了。
她把自行車存放好後,看見東風商廈的全體職工都在做著操: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三二三四,五六七八;四二三四,五六七八……”
一位中等個子的年輕男子,在隊列前大聲地喊著,大約有近百名男女營業員,都身著深藍色的西裝,佩帶著紅色的領帶,迎著凜冽的寒風,規範地,步調一致地揮舞著……
微子完全沉浸在快意的、不可捉摸的氛圍之中,她有一個最大的特點:
隻要一進入采訪過程,把什麼事情都置之度外。好像她天生就是這塊料似的,早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
“哎呀,微子,咱們的大記者,一大早怎麼有空兒在這兒站著呢?”
東風商廈的周蘭周副經理笑嗬嗬地,不知從哪個方向飄了過來。
“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想來采訪采訪你們的趙大經理啊。走了二十幾天,簡直讓人刮目相看了。”微子單刀直入主題。
“噢,原來是這樣子啊。”周蘭臉紅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說,“不值得一提,比起人家溫州那地方差遠哩……”
微子詫異地看了周蘭一眼:
周蘭滿麵通紅,像團火焰似的,張著嘴,眼睛直勾勾地與微子的目光碰撞了一下,驀地,她讀懂了周蘭的臉。
“我的周蘭大姐,大經理呐,一看你這副模樣,準是高升了,對嗎?”
微子說著,死死地握住周蘭的右手,深怕她逃跑似的,足足握了有幾分鍾。
“唉,也是趕著鴨子上架唄,大夥兒硬推我上,隻好將就著瞎幹吧。”
周蘭說時,不像剛才那樣激動了。
“真是的,謙虛過分成虛偽,都快要與國外接軌了,還說這檔子的虛假話……”
“鬼哄你,要是你想聽的話,老姐倒想傾訴一下肚子裏的苦衷……”
微子墜入到雲裏霧中……
采訪就在周蘭不到二十平方米的辦公室進行。
很難想象,幾百平方米的東風商廈,與這間小到頂點的經理辦公室相比,該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大概是周蘭想體現與職工們的同舟共濟吧。
小雖小,但卻在一進門的地方,貼了兩張特全開的中國地圖與世界地圖。而且,在放簡易寫字台的那麵牆上,還特製了一塊兒幾乎是滿堵牆的水銀玻璃,讓人看了,一下子顯得視眼開闊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