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厭煩到不能使人再厭煩的肉底劈啪聲裏,他想起工人綏惠略夫在戲場時光景。倘若是有那麼一件東西,握在他手裏,這極可注意的□□不是就在他手中了嗎?哈哈,女人頭上折了的白合花紳士的巴拿馬草帽,如白藕般小而嫩肥的手臂沾上些大紅色鮮血,從有一撇短髭的豐腴嘴上露出底苦呻……幸福的敗壞者!以後,幾多會找娛樂的肉東西將永懷著這痛苦歸去。把你們的愛人毀去,把你們的寵姬毀去,把你們倚為幸福之屏風的風屏撤除,把你們點綴世界而具的美一起毀滅!……可怕的悲恨,做夢也能並出一身冷汗的惡印象,將嵌進你們未遇到這十粒子彈的人們心中去,永遠,永遠以至其他一個肉世界去。
這時他的手不因不由插進了大衫衣袋子裏。鉛筆一枝,極孤獨的臥在衣袋中之一角。鉛筆嗬!變吧,變了,變了,一枝鉛筆,變成鉛筆一枝而已。
新戲台上幾個女孩子竟能如背書一般熟流的念下去,也可算難得了。這是容易的事吧?隻怕你以為!因為你們都聰明才智,自然看來是容易事。他很覺得奇怪;為甚他念一首七言絕句到明天會一字想不出,而這般小小女孩竟如此熟習腳本?
新劇說來是幫助社會教育的,是給愛美者得到極優美愉悅的,從一本像有七八(或十多)幕不知其所以的劇中,他證明這話了。巴掌,哈哈,好等等作用中,不表示出這群沒有受過教育的愛美者確已於目之所接有所領會了嗎?
他但昏昏悶悶的,也聽得到台上的背書。這時台下嘻哈以外的聲音超過了台上一個極清銳的女孩說話,然而他還能在這潮聲中把耳朵去接收台上的清脆鶯簧。
“劈拍,——劈拍,”這聲音起自他身後那個紳士手上,他掉過頭去研究他的正彈動著的手。
“不怕腫嗎?”他用目去說話。
“不怕,不怕,——劈拍,劈拍”,紳士的手已答複他的意見,說是不怕不怕了。
……
舊病發了。
原因是他麵前一排座上跪了兩個披拂著頭發的小孩,換了兩個小姐,從小姐的鬆散發髻上見到姑娘們的新女人型式來。
“現代教育鑄定的新型式姑娘,太美麗了;我應趕快死去……”
因女人的太美麗,使小物件中的達利孩子想到死,他實太傷心了!
他不願受一種不可抵抗的誘惑,故即時把頭低下去,埋伏在兩個手掌中間。他的腕子的倚靠處,前麵是一個剪發成圓形像包頭菌似的女人底腦袋。
不幸的人,能以知避他的苦惱,那以後便不會再苦惱了!然而我們知識隻能幫助我們取得應受而不願受的苦惱,因為“不幸”據說是命中從有生以後帶給來的禮物。
我們為這小達利笑還是為小達利哭呢?從誘惑的恐懼中,他以為低下頭去便可把這魔鬼躲開了,誰知當這姑娘把身略向後靠時,那些沒有平貼的短發便落在他腕上。
……一寸,兩寸——過去兩寸不到的地方,不是有個敷了雪般白膩頸子嗎?把手伸過去,兩寸,隻是一尺的五分之一!隻一伸!我便將擰著一個細致滑膩的麵頰了!抬起頭來,伸過去吧,乘電影未換片時!
如所思的他把頭抬起來了。但他卻並不是伸過手去做那些偉大事業,(色情狂膽子到這樣當然是算得偉大了)隻是想把手離開這使他靈魂刺著發癢而顫栗的青絲細發。他的手,左邊已垂著;右邊又插進口袋裏去摸著那枝終不能變成足把這會場中三千個肉體興致掃去的短短鉛筆。
那無領白麻紗衣,繞頸那道密係小花朵而成的絲邊,淡紅顏色,落到他眼中時,同時那邊還有些撩人的香氣由伊手絹上過來,跑進他的鼻孔。
大概是大家不該於這晚上見到意外的熱鬧吧!所以我們小達利心中起著許久猛烈爭鬥,想到鼓勇氣伸手過去擰那二寸以內的小圓臉一下;也想到趕快跑到山後峽裏去乘月光跳下去;可是,一樣都不做,仍然一直昏迷的坐在那肉陣中到散會為止。其實當真有這膽子,伸手過去將那在一層薄紗內的小小腰肢結實摟著,把從未親過女人(但為女人親過)的嘴唇搜尋著那芳唇秀靨吻到他人起而解脫為止:盡把事弄糟到如此地位,事後的攻毀,縱至於搽的一下削掉一半腦袋,也得到比受罪還應豐富的報酬了!或者是峽裏去消磨了,也比讓人用不經意的眼波,把心子割碎,如受淩遲一樣苦惱為爽利!
在別人,把手上那把有鑲白銅的小遮陽,橫放在自己後座,且把微微凸出的兩個黑眼睛,掃一下靠在背後那個小達利膝頭時,小達利感到一種流淚的侮辱了。
“卑劣東西!”這話小達利從伊眼睛搜出來的。卑劣嗬,在小達利的一切行為中,從另一人看來,本已滿刻上卑劣兩字了!
可憐的小達利,根本上你命就卑劣了。時代在此間造就了許多太太奶奶,但不是為你這種人造的!你於這中找你所須要的東西,太不合理了!你卑劣,你太卑劣了!處處卻想求乞。
在一間黴黴濕濕的房子裏,你們可以找到達利。這時天亮了。哭後臥在一張鐵床上的他,一麵在用力擊打著那卑劣膝蓋骨,眼淚還掛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