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好雞公,誰能同這樣雞來鬥?”
“怕是桃源種吧。做種子好極了。”
“打一兩場就會封圈了,可以好好的喂養下來!”
在路上,到菜場去買早飯菜的相識的人,見到我手上的雞,總是稱讚的說著各樣的話語,大哥總很謙虛的如那樣回答著。
“不,大叔,四哥,這是在家裏養著,還未下過圈的一隻新雞呢。”
其實,我把雞身放在懷裏,大哥跟在後麵,接受著同樣的誇讚的大哥同我,是早因了雞而生出驕傲,把腳步也變快了。
衙門外一個大坪,圍了各樣的人。牆腳下,擺列各種高低的竹籠,籠內的待鬥的雞,正同羅馬古昔決鬥場前的勇士一樣,為人料理著嘴爪,雞自己呢,也都蓄了前進的掊擊別一同類的力,“倚盾待發”,英雄極了。
圍著圈子的人喊著各樣口號,為那溜頭跑去的聰明的雞的準勝利助威。追趕的雞,不久就停了步,反而把頭頸上短毛矗起,變成雌雞樣的叫聲了,於是大家就笑著嚷著,把兩雞捉出,敗了的勇士成了主人晚飯桌上菜蔬的一種,勝利的則勉強昂著那破碎的頭受主人的撫摩,冠上忙敷上黃土炭末,用一枝長的翎毛把喉中的汙血絞去後,始得休息於原來的籠中。
接著是第二批勇士入場。
第三或第四依次入場。
當兩雞進圈以後,相啄撲以前,全場空氣是嚴肅到各人可以聽到身旁另一人很低的鼻息的,但剛一接觸,就全鬆懈下來了。於是可以聽到主人對自己勇士保證起見,加以願同誰於勝負上賭點小東西的申明。
“短尾子花雞有三百錢,誰要!”
不理,罷了。
在認清必勝之權,屬了自己勇士以後,亦有那類大膽貪貨之人,用七折五折或至三四折售出與對方相賭者。此亦不盡可恃。雖如何呐喊去增加自己勇士的氣力,勝負仍然操之於雞的本身。有眼球驟為他雞啄瞎,轉勝為敗的,那是運氣太糟了。但執了這樣運氣的人就很多。因此果價值下跌方麵,對自己的雞有了信心,亦不妨接納。
“我認短尾巴兩百!”在旁人,亦可任意申明,為主人增壯氣勢。
不理,罷了。
接應則口頭上議定,下場給錢。各人憑了信用,初不用何種紙上契約,也從不聞失敗歸了自己後加以否認的。且不僅是鬥雞。在鎮簞地方,有許多關於銀物上的契約,便都是由口頭上定妥。多數莫非同街相識,且在旁還有不少可以為證的同夥,是雖有圖賴的心,或亦不能怎樣開口吧。
圈子的主人屬於衙門外一個守門的頭兒。他從勝利方麵得到二十分之一的報酬,每日的收入,供他的四兩牛肉同半斤高粱酒似乎是很夠了。人人都喊他為何伯,那是因了他嘴上胡須。遇到排難解紛,也有用到何伯的時候吧……這類話,每用到去攻擊一個吝嗇了應出圈費的人,結果總是使何伯得到更多的酒肉。何伯每早上的生活就是代人記下賭注,收放圈子,對勝利的雞的主人加以簡短的頌諛,在我看來,是有意思極了。
最先一個在場子中見到我們的勇士的是何伯。
“嗬,二少爺,大少爺,把家裏的雞也……”
為維持麵子起見,何伯不說我們是偷偷捉來的,大哥卻很認真的說是自己新從鄉下買來的。
“雄極了!”他,何伯,誇獎著從我手上把雞接過去,雞在他手上,卻異常的老實了。大哥同我都佩服這人有功夫。
“是打過的吧?”
“不,不,”大哥怕別人把輕蔑拋在雞身上,間接使自己也氣餒下來,於是總說不曾打過,“是新雞呢,何伯。前幾天趕場買來的。可以吧,家中雞都敗在它手上呢。”
“好好,讓下一場我為二少爺來找一個對手,”他為把雞放在一個很大的籠裏去了。對於他的行為,我們不但是很可以放心,我們知道信托他總是比自己還更可靠,所以大哥同我,就不再去理會那雞,擠進頗多的人圈子中,看覷別一對正啄著的雞去了。
“嗬嗬,一百賠一百吧!”一個冒險的把三倍的錢去誘別人。
“好,好,你認青毛,我認三棱冠吧;你二百我一百!”這聲音還隻從人叢中接應過來的,人的麵目並沒有見到,但那人就昧然答應了。不久又喊出,“還有二百誰個賠一百!”
“賭五十吧?”
“賠六十吧?”
“賠七十吧?”
“我賠一百!”依次加上去,顯然是那將退下的三棱冠雞有了轉機了。
但是,先喊那一位,卻不再說。是這樣,契約算並沒有成立。那位冒險的,為一個很凶的顛撲,把氣全餒下來了。
兩隻雞,還是靠到圈子邊,相互用那將竭之力糾纏著,翅子是無力下垂,頭是破碎不完,頸邊的毛,也拔去許多了,但是仍然還在那裏喘籲籲的把那帶血的嘴去釘啄。
猛然的,會有隻雞跌倒到地上,胸脯向天如死的昏去吧,(那是常有的事。)若是這樣一來,則人人期待著的解決,將永不能解決了。凡是一隻雞到死還不曾做雌聲逃跑,因為強項即到圈子內死去的,並不算輸。沒有全死,但,較強的不再上前去撲啄,因而延擱下來的,也隻能算和罷了。
三棱冠雞眼看著是要倒下去了。
眾人的希望分成兩係。隻有我同大哥是全不關心。我們所希望的是這一圈早得到結束,則第二次就輪到我們的勇士了。至於何伯,則似乎那雞就此倒下去,實是極其應當。因為兩方麵雖得不到解決,但按照習慣,兩方麵都得於喊下的錢數中納出圈費,此一來,不消說是自己把便宜獨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