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以後,兩匹騾子便都基本恢複了。這天墊窩騎在老六身上往前走。走著走著,老六拐過頭就往回跑。墊窩怎樣努力,也駕馭不住,就任它跑。跑著跑著,老六向西拐入一條小路,小路越跑越窄,兩邊的山越跑越大,樹木越跑越密。後來,兩匹騾子就停在了一個懸崖底下。墊窩知道一定有什麼原因。他跳下騾子。崖下有密實的、帶刺的灌木叢。他的目光在灌木叢裏搜尋。他終於看到了,灌木叢中有一個人,當然是死人,屍體已經化了,隻剩下一身衣服,衣服領口裝著一顆骷髏頭。在這個人旁邊,有一把手槍,還有兩個馬鞍,一個皮箱。
小墊窩明白了,當初老六和老七就是馱著這個人從懸崖上跌到這裏的。至於為什麼,那就除了兩匹騾子誰也不知道了。
墊窩撥開荊棘,去拾皮箱和馬鞍。他特別需要馬鞍,因為他要騎騾子,光肚騾子騎一會兒就咯得溝子疼。可是,當他搬馬鞍的時候,竟一下子沒搬起來,將他一下帶爬下去,臉上讓荊棘掛出了血。一個馬鞍也不過四五斤重,怎麼會搬不起來呢?他就蹲下研究那馬鞍。這一研究,就把他嚇傻了:馬鞍是個空的,背麵有個插銷,插銷一抽,“嘩!”地一聲屙了一堆黃澄澄的東西──全部是金條!
他又研究另一個馬鞍,也是一箱子金條。
皮箱子裏是衣服,一條圍巾,一頂絳色禮帽,還有一雙皮鞋,幾十塊鋼洋。墊窩挑一身最普通的衣服穿了,禮帽戴了,皮鞋登上。皮箱不敢拿,太招眼,扔了。
再看躺著的那個人,他穿一身人字呢將軍服,骷髏頭兩邊的肩章上是少將銜。
這之後,老六老七身上都有馬鞍了,小墊窩騎一匹,牽一匹,繼續往北走。其時他已22歲,俗話說禿十八,18歲以後,禿子不治就好了,隻是留下幾片紅爛爛的疤瘌。如今他穿上新衣服,戴上禮帽,登一雙鋥亮的皮鞋,竟儼然風流倜儻一公子。
這天來到湖南地界。正走著,看見前邊趔趄著一個瘸子。這是一條崎嶇的山間小路,隻容得單人行走。那瘸子顧自慢騰騰地走著,並不讓路,對後邊八隻騾蹄的踢踏聲充耳不聞。小墊窩隻好在後邊默默地跟著,一直跟了十幾裏。瘸子突然轉過身來,麵對著他,望一下後邊跟著的老七,說:“哈喲!你這頭騾子閑著可惜了!”
墊窩說:“大哥腿腳不好使,要不你騎上吧──不知大哥要到哪裏去?”瘸子說:“我是無根的蓬,四海為家。有騾子騎,我就跟老弟一起走吧,老弟走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謔,也是個要飯的!
當然,墊窩已經不要飯了,他身上裝著幾十塊鋼洋呢。他不但不要飯,晚上還住旅店,到路邊小鋪裏買飯吃。瘸子也不客氣,跟他一起吃飯,一起住店。每次住店,瘸子總要洗腳,洗了後用一塊破布擦腳。破布用黑、白、紅三塊布拚成。每次擦完腳後,他都把擦腳布搭在店門口,並用一個別針別著,以防被風刮跑了。啥鱉孫爛布,主貴的!
一路上,小墊窩對瘸子照顧的很周到。瘸子要去盛飯,他趕緊攔著,說:“你腿不好使,坐那兒別動,我來給你盛。”瘸子要打洗腳水,他又趕忙攔住,說:“你腿不好使,我去給你打!”就是夜裏用的夜壺,也是墊窩給他拎,給他倒。瘸子倒不怎麼謙讓,隻是無聲地笑著。
一個月後的一天黃昏,墊窩的視野裏突然出現一棵大樹,四麵八方的鳥──青鸛,白鶴,鸕鶿,山麻雀,都往那樹上飛。小墊窩高興得一竄老高,叫著:“到家了!到家了!我看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