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過去了,展懷義回憶當年,曆曆在目,仿如昨日。剛入五月,正值春末夏初,軍區大院外的山坡上綠草如茵,樹木蔥鬱。但近日來陰雨綿綿,濕氣氤氳,使得氣溫驟降。又一聲驚雷閃過,暴雨傾盆,雨水正順著窗台斜飄而入。轉頭看看牆上的鍾表,指針已經指向了晚上七點,妻子卻還沒有回來。展懷義拿起書桌上的電話,想想又撂下了。這個時候,妻子應該早就離開了單位。是不是車輪陷在泥裏了?展懷義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兒子正在做作業,不時抬頭看看窗外。“我媽怎麼還沒回來?”他聲音青嫩,透著少年特有的悠揚。說是問,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餓了?”展懷義看看兒子稚氣未脫的小臉,笑著說:“等不急你媽回來做飯,就去煮個方便麵先墊吧墊吧。”
兒子支著下巴頦,又看了眼窗外,輕輕搖了搖頭。此時大門處隱約傳來車輪聲。兒子開心地喊了聲:“我媽回來了。”然後急火火跑去開門。待看到來人時,不禁有些失望。“李叔叔、張叔叔好。”
李立朢和張奎生是展懷義的戰友,關係相當不錯,都住在這所軍區家屬大院裏,經常走動。但此時暴雨之夜,兩人來訪,令展懷義有些納悶也有些不安。
“小劉,你帶展昭去另一個屋。”李立朢對著身後的司機說。看著展昭捧著作業本,乖乖進了南邊的屋。他深呼出一口氣,望著老戰友,沉重地說:“老展,你要有個心裏準備,剛縣城醫院來電說嫂子出了車禍......”
展懷義眼前一暗,後麵的話什麼都聽不到了。他喘了兩下,定定神,一把拿起外套說:“走,去醫院。”
張奎生瞅瞅南屋,猶豫了下說:“帶上孩子吧。”
夜裏,山坡泥濘的道路上,一輛吉普車閃爍著車燈,在磅礴大雨中顛簸前行。展懷義扭頭看看兒子,心裏七上八下。他很聽話,從上了車就沒問過一句話,默默坐在自己身邊,就像個小兵一樣,繃著個勁兒,腰板挺得筆直。
到了縣城醫院,已經晚上九點多了,雨下得更大了。幾人下了車,也顧不得撐傘,展懷義拉著兒子就往裏跑。到了急救室門外,等來的卻是一個他寧死都不願去相信的噩耗。
“傷得太重了,抱歉。”醫生搖搖頭,走開了。
展懷義再也顧不上兒子,推開大門衝了進去。他踉蹌著走到床前,看著床單一角露出的一縷黑發,顫抖著雙手掀開蓋在妻子臉上的白布,江菡珊那沒有半點血色的麵上沾著絲絲的血跡,他多麼希望這不是她,可現實卻是如此的殘酷無情。“菡珊...菡珊...”他一遍遍喊著妻子的名,將額頭抵在她的頭上,痛哭失聲。這一刻,他仿佛失去了所有,整個世界都沒了色彩。
隨後趕到的李立朢和張奎生靜候在門外,待他情緒稍微穩定後,帶他來到走廊長椅處坐下。軍區大院內無人不知他們夫妻間感情深厚,此時展懷義悲慟欲絕,兩位老戰友心中也有如千斤巨石壓著一般沉重。
張奎生自己也有兩個孩子,二兒子和展昭年齡相仿。此時左右望望不見展昭,心裏不禁有些打鼓。“老展,孩子沒跟你在一塊?”
“小昭?!”此時展懷義才想起兒子。“剛還在這兒。”他騰地想起什麼,折身向急救室方向跑去。當他再次推開急救室大門的時候,兒子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張白色的床前。
“誰讓你進來的,出去!”他控製不住自己暴躁的火氣,衝著兒子厲聲喝道。若在平日,兒子早就乖乖聽話退出去了,可是現在,他仍然無動於衷地靜立在那裏。展懷義蹭蹭兩步走上前,抬手就去抓兒子後衣領,可眼睛越過兒子頭頂,落在床上的時候,手卻突然頓在空中。那是妻子的手,露在床單外,大拇指斷掉的地方血液已經凝結成黑色,無名指上還帶著結婚時他送給她的那顆白金戒指。他將大掌緊緊地捂在兒子的眼上,手心上傳來的的濕潤灼熱,燙得他的心都碎了。